她身後是早上大家清掃出來的一條小路，沒有厚重的雪塊，只有零星一些被風吹過來的雪，零零散散，像是塵土一般。
確定她不會摔倒後，他纔將目光收回，眼底毫無波瀾，看似平靜地問：“是我的母親嗎。”
林南洲就是這樣的，骨子裏還是溫柔的。
儘管對方身爲母親，並未給過他任何關愛，但他也清楚的知道，對方依舊是他的母親。
這一聲“媽”，還是要叫的。
因爲不管怎麼樣，對方的確給了他生命。
給了他可以放肆看這個世界的機會。
這樣就夠了。
剩下的路，他自己走，又能怎麼樣呢？
這麼多年，不是也好好地走過來了嗎？
又不是說一定要在生母身邊才能好好地成長。
他這麼多年，比起弟弟，也並不算差勁。
他沒有讓父親失望。
顧星辭嗯了一聲，直視着他的眼睛，“你弟弟出了點事，現在還在醫院。”
“不過老馮還沒和我說這件事，是……是沈遇。”
“沈隊回來了嗎？”林南洲怔住。
“對。”顧星辭點頭，“就在你來這邊不久後，等這次回去也有機會見面的。他這次就是接手的四九城的任務，和我們這邊同時進行。”
“沈遇說，這麼多年馮珂一直有代替他，還有你，和你母親弟弟那邊保持聯繫。”
“你弟弟出事後，老馮第一時間過去看望過，也幫忙找了最好的醫生。這一點你可以相信他。”
“只不過你弟弟情況還是有些嚴重的，沈遇希望你有時間可以過去看一下。”
顧星辭不知道該怎麼委婉的說這件事，因爲這個話題一開口，就註定會揭開林南洲的傷疤。
已經結痂的傷口突然被再次摳開，鮮血淋漓。
“好。”林南洲和往常一樣，平靜的點頭，“我知道了。”
顧星辭停下腳步，站在他身前。
見狀，林南洲的腳步跟着一起停了下來。
兩人靜靜地矗立在皚皚白雪之中，放眼望去，天地之間，他們渺小的不能再渺小。
顧星辭抿着脣，似乎在措辭。
林南洲勾了勾脣，“我沒事的。”
“你不用擔心我，回去之後等這件事處理完，馮教官給我放假，我就過去。”
“嗯。”顧星辭只好點頭。
她倒是想過問一下他的心情，但顯然不太好開口。
“你要是不舒服的話，有什麼事就來找我，有些話也不用憋在心裏。”
她想，自己也只能做到這樣了。
適當的給他一個宣泄口。
可林南洲只是輕輕搖頭，說：“你放心好了，我沒有那麼脆弱。”
“其實，我可以理解她。這麼多年，她也很辛苦。”
“我曾經也試圖將她從泥潭中拽出來，可……卻又無能爲力。”
他的母親，因爲父親的犧牲精神出現問題，在拋棄他之後，帶着弟弟改嫁。
其實都是可以理解的。
她是因爲父親犧牲了才變了一個樣子的。
本來，他們應該是一家四口。
當年，他陪着母親，守着未出生的弟弟，在等着父親回來。
本來可以幸福的。
隨着噩耗的來臨，一切都變了。
母親扛不住這樣的打擊，當年的弟弟也差點死掉。
後來他被沈遇帶走。
當年母親順利把弟弟生了下來，病情也控制住。她對弟弟很好，似乎把所有的想念和希望都寄託在了弟弟身上，忘了他的存在。
小時候，有一度他是嫉妒弟弟的。
本來他也可以陪着母親，成爲母親最後的依靠。
慢慢長大了一些，這樣的心情就不再有了。
他理解母親，也心疼弟弟。
母親想盡量給弟弟一個完整的家庭，所以做了改嫁的決定。
他遠遠地看着那一家三口的背影，和諧極了。
所以他沒有回去，母親和弟弟一切都好，那就可以了。
只是後來，他才得知，母親的現任丈夫有家暴的習慣，改不掉。
那次他回去，看到房間裏被砸的很亂，母親縮在角落裏抱着弟弟哭，那個男人大概是出去了，房間裏沒有對方的身影。
他說不上來當時的心情。明明也是十幾歲的年紀，只好強裝着鎮定。
他想送母親去醫院檢查，可去被拒絕了。
母親說太丟人了，別人會怎麼看她。
他只好去附近的藥店買了些東西回去，路上路過一家小超市，他站在門口看了幾秒，然後進去給弟弟買了一個玩具。
說起來，那是他第一次送弟弟東西。
後來他幫着母親處理好傷口，安撫好弟弟，又幫忙把房間恢復原樣。
他和母親坐在客廳，大概母親也是覺得尷尬吧，氣氛莫名低沉。
弟弟已經睡下了。
母親隨便找了個話題，問他最近還好嗎。他點頭，說一切都好。
母親說，那就好。
便沒有了下文。
她沒有再問下去，他也沒有說自己已經加入了FA，最近剛開始訓練，很累很累……有好次，他感覺自己和死神擦肩而過。
過了幾分鐘，他問，一定要繼續在這裏生活嗎。
母親不解的看着他。
當年父親犧牲留下的那筆錢，母親一部分用在了弟弟的身上，一部分全都用在了當年去世的奶奶身上。
如今離開，她一個婦人，帶着一個孩子。也不能工作，哪裏還有什麼來源。
他說沒事，只要她肯走，他能養她。
他只要留在FA，薪水肯定是有的。
而他自己也沒有什麼額外的開銷，養母親和弟弟，應該還是可以的。
但母親卻拒絕了。他不理解。母親說他年紀還小，什麼都不懂。叫他不要操心他們的處境，照顧好自己就可以了。
雖然母親是用溫和的口吻說出這種話的，可他還是覺得冰冷刺骨。
他也才十幾歲啊……他做錯了什麼？
從小到大，所有人，身邊的所有人，都是他是別人家的孩子。懂事，沉穩，優秀。
好像所有美好的詞都可以用來形容他。
他不需要父母過多的照顧他。
小時候，他跟着奶奶，父親在消防隊，母親在工作。
他就這麼長大的。
每次父親忙完回來都會誇他懂事……
母親也很忙，忙着賺錢，每天回來也很煩躁。他也不想讓自己的那些瑣事，壓垮她。
所以他聽話，一直都很聽話，生怕成爲母親的累贅。
所以，太懂事也是一種錯嗎？
他這樣問她，母親驚訝的看着他，久久沒有說話。
那個時候，母親大概也有過覺得虧欠他吧。
可最後還是沒有把他留下。
她已經改嫁了，現任丈夫可以接受一個小孩子。但是他已經十幾歲了，對方自然容不下他。
他知道帶不走她了，自然也帶不走弟弟。
想了想，留了一筆錢給她。
母親沒有收。
只是催促着他離開，話雖說的委婉，但驅趕的意思明顯，還是讓人心寒。
他知道，那個男人應該是要回來了。
他離開了，但是走之前還是把錢放到了熟睡的弟弟的枕頭裏。
再後來的這些年裏，他沒有再過去。
但他拜託過老馮，幫他把他的薪水，拿出來一部分，每個月按時打到母親的賬戶上。
老馮很爽快的應了。
其實他也知道，自從沈隊離開後，老馮就接替了沈隊，每個月都在按時打錢過去。
金額不多，因爲生怕那個男人會發現，這點錢用做他們母子兩個的日常開銷也綽綽有餘了。
後來老馮便也會從他的薪水中拿出一些來打過去，但同時，老馮每月按時打得金額還是沒有變。
就這樣，一直到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