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不濟的樓箏陽蜷縮着側躺再馬車裏。
又純坐在她的對面。
“還能堅持嗎？”
“還好。就是擔心家裏，我這一走，房子沒人住，怕是要荒敗了。”
捉完這句話，樓箏陽就閉上眼睛，右手緊緊握住左手腕上的銀鐲子。
“這鐲子，你帶了好了年頭了。”
“這是阿烈出征前送我的生辰禮，自從帶上，就沒摘下來過。”
“箏陽，快要到京城了，你害怕嗎？”
“有你陪着，我就不害怕。”
兩人之間陷入沉默，過了好一會兒，樓箏陽突然說道：“桑榆啊，有個問題我別再心裏很久了。”
“什麼問題。”
“你和我同歲，今年也有一百了吧。爲什麼他們只提到我，卻沒提你呢？是不是，只有我才能看見你。”
又純一愣，顯然沒想到她會這麼問。
“不是。”
“不是嗎？可能是我老糊塗了吧。”
建國兩年，京都已是繁華一片。耗時三月建造完成的長壽宮位於京都最中心，有九層之高。
宣武帝念及樓箏陽年事已高，特恩准其不用進宮叩謝聖恩，直接入住長壽宮。
樓箏陽像是一間貢品，被衆多宮女太監小心翼翼地照料着。
入住三日，宣武帝帥滿朝文武在來長壽宮朝拜樓箏陽。
她被迫穿上金黃璀璨的綾羅綢緞，滿頭珠釵翠玉。高坐殿堂之上，看着衆人對她齊齊跪拜。
“桑榆，我有點怵。”她顫抖着小聲說道，一轉頭，卻發現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人不在了！
她頓時慌了，眼神無措地四處尋找。卻被一邊服侍的女官制止。
僵硬地坐了半個時辰，皇帝才帶着一衆大臣離開。
離開大殿，她就迫不及待地扯去頭上的首飾，腳步匆匆地回到寢宮。
“桑榆，桑榆啊！”
又純輕聲迴應道：“我在屋裏。”
樓箏陽頓時放了心，鬆了氣。這才感覺到腰痠背痛，小腿腫脹。
又純給她揉了揉，問道：“被皇帝跪拜的感覺如何？”
“沒見到你，我心裏發慌，根本沒注意聽他們在說什麼。”
“今日早點休息。明日京都百姓會在宮外對你朝拜，到時候，你要把自己的過往，大致講一下。若有人問你因爲什麼才能長壽健康，你也要回答。”
第二日，雖是秋末，依然豔陽高照。
長壽宮宮門打開，無數百姓涌進，只爲看一眼這位大武祥瑞、百歲壽星。
“我出生在樓山腳下的一個小村子裏。家裏上面一個姐姐，下面一個妹妹一個弟弟。”
有百姓小聲嘀咕：“不是說只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嗎？”
另有人附和：“興許沒長大就夭折了。外人不知道。”
“十五歲嫁與童家爲婦，十六生長女次女，十八生長子次子。十九歲，長姐亡。二十生幼女，父母亡，弟失蹤。二十一夫入伍，次年生三子和幼子。”
百姓甲：“這最後兩個兒子算是遺腹子吧？”
“二十六歲得知夫已亡。三十二歲，長女難產而亡，三十四歲，長子次子入伍。三十七歲，幼女亡。三十八歲，三子幼子入伍。”
百姓：“這是四個兒子全當兵了呀！哎！”
“四十五，次子戰亡。四十六歲二兒媳病亡。六十一歲，知弟訊，亡。六十六歲，幼子戰亡。六十七歲，次女病亡。七十歲，嫡長孫、次孫亡。七十五歲，長媳亡。八十歲，長子亡。八十八歲，三子三兒媳並四兒媳亡。”
百姓：“這是子女全死了呀。”
百姓：“……”
“到如今，我自己都不知道我還有幾個孫子活着。百年的人生，最快樂地莫過於前十五年，承歡父母膝下。最幸福的莫過於成親那幾年，夫妻恩愛，兒女雙全。最痛苦的，是一次次看着至親之人離開，地裏的墳頭越來越多。”
百姓：“我深有感受，那年戰亂，家裏人都死了，就活了我一個，他們的墳都是我親手挖的。”
“這我堅持活下去的，就是安寧。我相信，我總會等到天下太平的那一天，就像小時候待在爹孃身邊一樣。而這一天，我等到了……”
這句話是女官要求說的，就是希望百姓認同大武，擁戴大武。
看着百姓們一個個激動熱情高呼萬歲，樓箏陽摸了摸手腕的銀鐲子。
讓她活下去的，不是天下太平。至親之人都死了，天下太平又與她何干呢？她只是在等阿烈來帶她走。
二十幾歲的時候，想着把孩子養大，就去找阿烈。可孩子們大了，卻又和阿烈一樣被徵兵了。她想着再等幾年，照看幾年孫子，在去找阿烈。
就這樣拖啊拖啊，拖到了四十多。她眼角有了皺紋，頭上有了白髮，卻再也沒有夢見過阿烈。
阿烈說過，總會回來找她的。
她一直堅信，他不會騙她。
可等過了五十，等過了六十，等過了七十……他還是沒來找她。
她越來越蒼老，活着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可她依然不敢死，她擔心，擔心死後也見不到阿烈。活着，還能在回憶見到他。
但她並不孤單，她有桑榆陪着。桑榆會和她一起回憶過去，她的事情，桑榆都知道。
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知道自己所有的過往，她就不害怕。
這世上還有一個人知道自己心裏的所愛，她就不孤單。
皇宮。
“長壽宮情況如何？”
“回皇上，和預想一樣，沒有意外。”
“你下去吧。”
內侍下去後，宣武帝取出一疊密信，裏面是樓箏陽的生平。
他看了幾頁，視線停留在中間一頁。那上面，是詳細的童樓兩家人名譜。
他的目光在童岌、秦正、尚全、童妍英的名字上來來回回。
太皇太后是在聽到老秦王去世的當天病倒的，不過三日，就駕鶴西去。
臨終前，卻不希望進皇陵，而是想葬在樓山，她說得是樓山風景好。
他當然沒答應，一朝太后，死後不葬皇陵，後世該如何議論。
太皇太后姓童，閨名善姬，山及，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