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瑾是關隴貴族重要成員之一,而宇文述則是關隴貴族中的帝黨,兩人相互戒備,平時沒有多大交集。但張瑾覺得他們現在共同敵人是楊素和楊集,能夠談到一塊兒。更何況,兩者都是關隴貴族,應該可以談得攏。
對於臣子私底下的接觸,楊堅和楊廣也沒有過多幹涉,他們是皇帝,自有皇帝的考慮,臣子間的矛盾本身不可怕,只要他們不做出危害社稷之事,那麼矛盾存在,反而有利皇帝臣子、對天下的控制。
只因從古自今任何一個朝廷和政權,派系和權力鬥爭一直是官場主流,其存在的根本目的就是爲了利益,作爲高高在上的皇帝,也需要這種派系鬥爭的存在。
當然了,任何權力鬥爭都必須處於皇帝的掌控之中,一旦失控,就會陷入無底限的朋黨之亂,而使朝廷出現危機,歷史上的兩漢魏晉都出現這樣的危機。
楊廣也默認朝廷的派系出現,事實上他也阻攔不了,只要有人,就有鬥爭,不會因爲他是皇帝而改變。所以某種意義上說,楊廣希望朝廷中出現派系之爭、希望關隴貴族在三大派的基礎上又衍生出幾個實力派,如果宇文述和張瑾組成新的關隴派系,楊廣不非但不會制止,反而樂見其成。
這些重臣都明白帝王權衡之道,所以平時也放心接觸,並沒有刻意擺出老死不相往來的模樣。
宇文述聞言,連忙停下腳步,回身看了張瑾一眼,微笑拱手道:“張兄不知有何見教?”
“不敢當!”張瑾笑着還了一禮,說道:“宇文兄,能否邊走邊談?”
“樂意之致!”宇文述微微一笑,他幾乎不用猜,也知道張瑾爲了軍改、爲了楊集那種無從化解的陰損辦法,同時他也感到慶幸,幸好自己先一步接到了軍改的計劃,並讓自己的人及時補足兵力,否則自己那些假子也會倒黴。雖然只是比其他人早了一個晚上、一個上午,可是這個時間段,已經可以做很多事了。
然而宇文述也有鬱悶之處,原因是昨晚出迎楊集之舉得到了楊廣的讚賞,但是楊集那該死的混蛋通過楊昭之口,對自己的“善意”予以回敬,竟然推薦自己留在差距剿匪,這看似是“善意”的舉動,可實際上,剿匪向來是喫力不討好之事。
剿乾淨了,人家認爲是不成氣候的流寇,算不上大功,有什麼好炫耀的?如果剿不乾淨,那就是不稱職。更重要的是自己留在關中之後,使他無法伴駕遷都,許多計劃也因此破滅,這讓宇文述恨得心都在滴血。
與此同時,宇文述也知道關中賊寇多是在楊諒造反的時候出現,與關隴貴族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如果得到關隴貴族的支持,剿匪事業或許不至於那麼難;但是他是楊廣的堅定支持者,與關隴貴族支持楊勇的理念背道而馳,早已被他們斥爲叛徒、被三大派聯手封殺,現在他正值沒落時期,關隴貴族又怎麼可能幫他?
正爲此事苦悶,張瑾竟然自己湊了上來,這讓不動聲色的宇文述心中異常驚喜。
兩人並肩前行,宇文述開口道:“張兄,如今京營整頓在即,我作爲其中一員,還請張兄鼎力支持。”
宇文述心中跟明鏡似的,心說聖人果真有手段,略施小計便讓關隴貴族怕了,若是按照楊集的辦法來整頓京兵,關隴貴族們必將亂作一團,屆時,人人以己爲重,又哪能在遷都的問題上給聖人創造麻煩呢?
京兵整頓後、大隋遷都後,關隴貴族的實力必定大爲下降,雖然說這是山東士族和南方士族、東部豪強崛起的機會,但反過來說,又何嘗不是他宇文述的機會?
如果京兵不整頓、大隋不遷都,一切都由關隴貴族三大派說了算,自己難奪下京兵一部分話語權,所以從整體利益上說,整頓京兵和遷都對宇文述有利。
張瑾停頓了了一下,又說道:“聖人讓宇文兄和越公奉聖人之命,草擬整頓京營的選兵、裁將之法,想來並無問題,但宇文兄,我有個建議還是要說一說。”
宇文述笑了笑:“張兄但說無妨。”
張瑾說道:“京兵整頓歸整頓,可總要給違規將校一條出路吧?他們現在或許犯了錯,可有不少人曾爲朝廷立下過汗馬功勞的。朝廷不能不顧及舊情、一概依法懲辦吧?還有一些年老的兵卒,拿着軍餉尚且難以度日,如果就這麼把他們剔除,卻不解決他們的生計,只怕會在關中生事。”
宇文述眉頭挑了挑,微笑問道:“那依張兄的意思呢?”
張瑾長嘆一聲,憂心忡忡的說道:“我認爲將校、老弱裁汰是可以,但朝廷總得妥善安置,最要發一筆錢財作爲安家之用,否則,只怕人心生怨吶。”
宇文述聞言,心頭有些不悅了:軍改乃是他復出的重要一戰,能否重獲聖眷皆在這裏,對他異常關鍵;如果沒有清剿關中匪類一事,他或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接下來的剿匪分明就是一件喫力不討好的事,所以他必須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在軍改過程中,也必須爲大隋利益考慮,唯有在這裏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才能平掉有可能發生的“剿匪之力”。
這種時候,張瑾非但沒有想着去幫助族中子弟彌補,反而還要想撈一筆,這是何等之荒謬?更讓他不爽的是,竟然慫恿他上奏,當他宇文述是傻子嗎?
他淡淡的說道:“這些軍中敗類和老弱之卒,佔用了朝廷大量錢財,怎能伸手還要向朝廷要錢?”
張瑾擰了擰眉,說道:“可依着聖人的意思,要將七十萬京兵裁掉一半,如是之多的人,總不能放任不管吧?”
宇文述沉聲道:“這些將校既不堪爲戰、碌碌無用、軍紀敗壞,再予其錢財,實無這個道理啊!更何況,朝廷需要用錢的地方也很多。”
“朝廷從不爲錢糧擔憂,難道還拿不出這筆錢?”張瑾知道朝廷定下的整軍經武、裁汰老弱的戰略,誰也無法攔阻,但陽奉陰違、暗中壞事,也要策略。比如他張瑾在此爲裁汰將校和士卒爭取權益的消息一旦傳出,這能大獲關隴貴族的好感,甚至是軍心。
宇文述笑了笑:“這就與我無關了。”
張瑾意味深長的提醒了一句:“近四十萬人都要裁汰乾淨,如果他們得不到妥善安置,只怕會釀出大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