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平懋已經在此等候她多時了。
阿拴在一旁摸着肚子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謝平懋笑着對她道:“本想請你們二人去酒樓喫頓晚飯的,慶祝你入學與喬遷之喜,卻誰知你這般忙碌,叫我和阿拴等到了此時。”
柳照影朝他致歉:“謝三公子大駕光臨,是我怠慢了,那要不現在……”
謝平懋笑道:“不用,我已叫酒樓送飯食來,想必也快到了。”
柳照影更加不好意思,自己真是太失禮了。
她朝阿拴看了一眼,阿拴朝她無辜地眨眨眼,柳照影只能在心裏嘆氣,然後再次道歉說:
“我這裏陋室,實在有點太難爲謝三公子了,要不然還是改日吧?”
謝平懋眼神略微黯淡了些。
柳照影對他一直都有些疏離,全無對孟眠春時的放鬆自在。
他面上不顯,只是說:
“我適才與阿拴談話,他說起你曾做過味道極好的火鍋,你若真覺不好意思,下回可否讓我也一飽口福?我在家中常日卻是喫不到那樣的東西。”
暖黃燈光下,清俊儒雅的公子含笑而立,望着她的眼神格外柔和,如此郎豔獨絕的翩翩少年,提出這樣的請求,簡直天下女子大概無人能夠輕易拒絕。
可柳照影顯然是個中異類。
謝平懋這溫柔地能掐出水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竟是比之他做她未婚夫時更加誇張許多。
從前自己是她的未婚妻,他都冷淡如此,而對待其他所有女子也都是別無二致。
如今她做了男裝打扮,意外與他有了這許多的交集,他反倒換上了這副神情問她討火鍋喫?
他既知曉自己是女兒身,也不拆穿,反而替她隱瞞,助她脫離孟眠春,究竟是想做什麼?
柳照影可不信這世上有無緣無故的施恩。
他這不愛紅妝的翩翩佳公子,是更偏好美少年,還是偏好扮成美少女的女子?
她只覺得驚悚,腳步就不由往後挪了挪,心道這一個兩個的富貴風流公子哥兒,還真是各有各的古怪癖好。
現如今她這是才脫虎口,又如狼爪了?
恐還得多加小心。
“再、再看吧……”
下意識地,她就這麼回了謝平懋的話。
她即使不拒絕,這臉上的神情也給出了答案,謝平懋心中略梗,沒有料到她會做出這樣的反應。
只是一頓火鍋罷了,她竟是不願意至如此。
終究是……孟眠春與他如此不同麼?
兩人心裏各自翻騰着,一時局面陷入了無聲的尷尬。
阿拴左看看右看看,好在急中生智,忙說:“哥哥,我肚子實在餓了,那酒樓送菜的怎麼還不來?”
柳照影輕咳了一聲,說道:“你先去燒壺熱水,給三公子泡茶,我出門去看一看。”
謝平懋也笑了笑,未再多言。
好在謝平懋不是孟眠春那般會置氣的人,柳照影也不是愛鑽牛角尖的人,三人一頓飯喫的也算熱鬧紅火,彷彿適才那番令人尷尬的對話沒有發生過。
“更深露重,你也沒有一身妥當禦寒的衣袍不成?”
謝平懋見她連件擋風的披風裘衣也沒有,不由皺眉。
柳照影確實覺得有些冷,打了個噴嚏道:“近日事忙,也沒空置辦新衣,明日就去街上成衣鋪買兩身,多謝三公子關心。”
女兒家都是自己做衣裳的,只是如今的她哪裏有這個世間,自然只能到街上買些不合身的將就些。
昏暗的燈火下,謝平懋見面前女扮男裝的鼻子和眼眶略微有些紅,影子被夜色裏的暖光拉成一道,顯得格外伶仃。
單薄瘦弱的姑娘,哪裏又有男人的身板。
他幾乎沒有考慮地就將自己身上的灰鼠毛斗篷解了下來,兜頭給柳照影罩了上去,說道:“你先穿着,明日我遣人來與你換。”
換?
拿什麼換?
柳照影愣了愣,還沒仔細想明白,他的馬車便轆轆而去了。
伸手摸了摸這輕軟的斗篷,柳照影只能又嘆一口氣,謝平懋的東西,她又哪裏敢穿。
穿了恐怕得折壽。
……
謝平懋回到謝家之後,便讓身邊小廝去尋合適的裘衣斗篷來,小廝們雖然覺得不明所以,卻只能照辦,只是翻箱倒櫃了半夜,也沒找出幾件讓主子滿意的。
謝平懋想到柳照影的身材,便覺尋常男子的衣服不合她身,自己身邊的新衣,哪件都是不配他,最後只能讓下人第二天天一亮就去買,可成衣鋪子裏買回來的不是質量不好,便是樣式不好,總之找回來,謝三公子只皺眉,就沒有幾件能入他法眼的。
謝家的下人們對於一向好說話的三公子一夜之間突然變得如此苛刻也頗爲惶恐,都在猜測他爲何會在幾件衣服上大做文章。
甚至這一番“找衣服”的過程還不小心被人傳到了謝裕夫妻耳朵裏。
那夫妻兩個也是不明所以。
惠氏只對謝裕道:“這三公子也不知是怎麼回事,他這是要爲誰找衣服?”
不要說他是自己穿的,誰都知道謝三公子不是那挑剔的人,他這必定是爲了別人在挑剔。
謝裕到底還是比府裏那些婦孺敏銳些,聞言立刻追問惠氏:“你上次說過,平懋與那柳照交情甚爲不錯的?”
惠氏的臉色直接哐啷啷沉了下來,就着丈夫的話頭說道:
“是啊,他甚至還帶那柳照一起去見了謝祺!當時我都嚇死了,不過老爺,大概是我們想多了吧?你不是都說了,去調查柳照身世的人飛鴿傳書回來,說他不過是柳氏夫妻收養的孤兒罷了,哪裏有那許多來歷。”
她嘆了口氣:
“何況謝祺她既見了柳照,也依舊是那番態度,我是真不知道了……”
她心裏自然是巴望着柳照影和謝家沒有半點干係的。
謝裕卻皺眉說:“我總覺平懋可能瞞了我們些什麼,他那般聰慧,若非是有所察覺,會直接帶柳照去見阿祺嗎?我不信會有那般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