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四海鯨騎三冊全 >四海鯨騎1(下)_第四十七章 潛伏
    “梆——梆——梆——”

    劃小船的明軍更夫敲着梆子從戰船間的縫隙駛過。此時已是三更,月明星稀,海上風平浪靜,明軍船陣一派平和景象,白日的廝殺彷彿並不存在。

    王參將端着盛有金瘡藥的盤子,正在寶船上的主帥臥室內伺候着鄭提督上藥。鄭提督白天和他發完脾氣後並未說要懲罰他,王參將心中忐忑,只好緊緊跟着鄭提督,人家走到哪裏,他也走到哪裏,只等着鄭提督氣完全消了他纔敢心安。

    軍醫爲鄭提督縫合傷口、塗抹完藥物,囑咐道:“提督大人傷得極深,須得靜養,少動多歇,也不可動怒。”鄭提督半靠半臥在掛着白色帷帳的大牀上。他對着軍醫點頭表示感謝,王參將趕緊上前給鄭提督蓋好被子,又送了軍醫出門,然後回到鄭提督牀前,拽了把凳子坐下。

    桌上的油燈昏黃,小火苗一跳跳的像是隨時會熄滅,王參將藉着光看到鄭提督由於失血過多,臉色慘白、嘴脣發青的容貌,與前日意氣風發的模樣判若兩人,也不覺心中慘然。他知道,鄭提督這副模樣不光是因傷所致,也有心病的緣故,忽然忍不住鼻子酸楚,悄悄啜泣起來。

    閉目養神的鄭提督聽見王參將的啜泣聲,在牀上輕聲問:“王大叔,你哭什麼?”

    王參將本是鄭提督的親隨出身,雖說如今也是參將之職,但其實骨子裏和鄭提督頗倒有幾分老僕與主人的情義。自從他做到參將,統率一支分遣艦隊以來,鄭提督見了他也是客客氣氣叫聲“王參將”,今日不知怎的,竟然叫了他一聲“王大叔”,王參將聽得心痛,竟忍不住大哭起來。

    “王大叔,你爲何事哭泣?”鄭提督見王參將非但不答話,哭得倒更厲害,便又問了一句。

    王參將突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邊哭邊說道:“小人看王策那小子將少爺傷得如此重,心裏痛得很。早知如此,小人就該在蓬萊和他舍死一搏,就算丟掉這條性命,也不讓他回去和少爺單挑。”

    “王策嗎……”鄭提督望着帷帳頂,回想起這個名字來。這名字他也有多少年沒叫過,幾乎都要忘了,“算了吧,你不是他對手,你的手下多曾是他當年的部下。人性都好念舊,我料想你的手下若是見了他本人,必不能全力作戰,所以纔派你去攻打蓬萊。是我無能,讓他從眼前逃走還不自知,怪不得你。”想到自己竟然被穿着破軍戰袍的建文騙了,而那位太子爺居然也拖住自己那麼久,鄭提督不覺感到好笑。

    “多謝少爺不怪,話說……”王參將擦擦眼淚,偷眼看着牀上的鄭提督,斟酌後面話怎麼講,他張着嘴想了片刻,這才問道,“少爺,您今日和王策激戰,可是真的下決心要殺他不成?”

    鄭提督聽王參將說到這個,不自覺將身體向上坐直了,披在身上的衣服差點滑落:“我與他畢竟兄弟一場,這次南下只想着收服他爲朝廷所用,本也不想下殺手。可那麼多年了,他還是如此不識時務……我就算真殺了他也是出於大義,非我本願。”

    王參將看到鄭提督的雙手在身上用力攥到了一起,他想起白天遠遠看到鄭提督和破軍的死鬥,兩個人都未留餘地,只怕都是在以死相拼。若非後來建文被桅杆壓住,只怕兩個裏真的要死一個,想到此處身上打了個寒戰。

    鄭提督見王參將面帶恐懼,趕緊說道:“王大叔莫要怕,若非不得已,我總不至趕盡殺絕。只是他不懂我難處……在朝廷上折衝樽俎同言官們鬥,還要向右公公這等腌臢閹人低頭,爲的不過是將大明水師掌握在手裏,替國家做些事情。世人皆道我爲權勢不擇手段,可誰人又知道我的苦衷?”

    鄭提督重傷在身,一口氣說了那麼多話,有些接不上氣,他努力讓呼吸變得均勻了,才繼續講道:“天下事總要有人來做,我只是要保大明百年安泰。太子年幼無知,破軍在這南洋一隅又實力雄厚,若是兩人聯手,只怕會成大明心腹之患。所以,破軍必除,太子我也必要帶回大明。更何況……”

    “鄭提督,你好大口氣。”

    鄭提督還要繼續說,只聽門外有人陰陽怪氣說話,四平八穩走進來的正是右公公。他換了身嶄新的杏黃色常服,懷裏抱着柄白馬尾的拂塵,身後跟着四個十五六歲、眉目標緻的小黃門,手中各自捧着帶鈿螺圖案的漆金禮盒。四個小黃門高聲齊唱:“右公公到!”

    右公公進得屋來,王參將趕緊過來見禮,右公公說聲“免”,然後叫四個小黃門將禮盒放在牀邊的桌子上,讓他們都退出門去。

    “鄭提督,你傷勢可好啊?咱家特來看看你,還備了幾樣薄禮給你將養身子。早就說過來你房裏看看,可這些個猴崽子沒用,叫他們備幾樣補品,忙忙叨叨折騰到這般時日,回去我好好說說他們。”

    鄭提督看到右公公就想起他白天頤指氣使的模樣,心中帶着氣。他知道右公公心性狹隘,可偏偏又是皇上派來的監軍,正所謂罪君子不罪小人,在他面前只好忍氣吞聲。鄭提督對着右公公點點頭,說道:“多謝公公美意,下官愧領了。待下官身體康健了,再去設法收服蓬萊……”

    “哎喲喂,我的提督大人哪!”沒等鄭提督說完,右公公拂塵一擺打斷他,說道,“咱家白天不是說了?和爲貴。你都傷成這樣了,還沒打夠啊?又死人又什麼的,血了呼啦的,想着咱家心裏都怕。”

    “蓬萊經此一戰折損大半,但海外尚有許多人馬。若是不趁此良機徹底擊潰,只怕未來遺禍無窮。”

    “鄭提督啊,咱們固然是不該攔着你爲國盡忠,只是你也忒固執了。”右公公嘴一撇,顯得有些不開心,“實話和你講了吧,咱家覺得這個破軍也是懂事理的人,這次放他一馬,你回去就和皇上說他已然服了,咱家旁邊一幫襯,沒有不信的道理。加官晉爵少不了你的,何必那麼認真呢?”

    “右公公此言差矣,鄭某剿滅蓬萊爲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破軍一日不服,未來後患無窮……”

    鄭提督還想說下去,右公公早聽得不耐煩,腦袋搖得像撥浪鼓:“唉……你這些個套子話兒別人面前說說也就罷了,別和咱家玩這花活兒。”

    他眼睛一轉,忽然“嘿嘿嘿”乾笑幾聲,壓低嗓音說道:“你們武人的心思咱家懂得很,嘴上說的一套什麼忠君愛國,其實內心還不是想着養寇自重,博個潑天功名,又落個當世嶽武穆的好名稱。咱家說了,這破軍好歹算是你兄弟,出手又大方,你如此積極要滅他,莫不是銀子給少你了?”

    “右公公您如何這般說?”鄭提督最恨別人對他胡亂揣測,右公公這話句句扎到他心裏,“鄭某人一番赤心爲的是大明,爲的是當今皇上,天日可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