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四海鯨騎三冊全 >四海鯨騎2_第十一章 小王爺
    金陵皇都。

    這裏是大明王朝首善之地,本就有六朝基業,又經過開國數十年的積累,白日裏諸行百業好不興盛。

    但現在夕陽西下,家家喫過晚飯,就準備睡下來結束一天的疲憊了。

    內閣大學士周慎的轎子穿過街市,看着路兩邊的百姓早早將門戶閉鎖,心中不禁悵然。本朝祖皇爺鼎定天下後,在都城內並不禁夜行,直到燕王稱帝后纔開始宵禁。這燕王的雄才韜略實在不在祖皇爺之下,卻因爲兩年前的一件意外之事而登上帝位,那件事的緣由到現在依然含糊不清。

    想到這裏,一個危險的詞就出現在周慎心頭:得國不正。周慎趕忙搖頭把這個危險的想法從心裏抹去。

    這宵禁,難道不就是怕那些勾欄酒肆、尋常巷陌裏,有無數雙口耳在密謀叛逆麼。

    在皇城門口換下轎子,周慎在幾個宮人的接引下從甬道向內殿走去,剛剛邁着衰老的步子進了暖閣,便看見端坐在桌前的燕帝。

    這位巧得皇位的中年人擁有一把黑漆漆的長髯,此刻他身穿着明黃色便服,頭戴網巾,正就着燭光審閱奏章,右手旁已然堆着許多批改好的摺子。燕帝面色有點慘白,他見周慎進來了也沒有放下手中的奏章,只是擡手示意道:“待朕看完北地的急奏。”

    周慎還沒從溼冷的初冬天氣中緩和過來,不時拿袖子掩一掩口鼻——空氣中仍有一絲腥氣。

    說來也怪,就在三天前,三法司在城外凌遲了幾個朝中要人,罪名是通倭謀反和私藏妖書,連幾個家裏有祖傳免死鐵券的也未能倖免,他們的宅邸也一併被抄,家眷奴僕處死的處死,發配的發配,一時間在京裏鬧得沸沸揚揚。殺幾個人本屬尋常,但自那之後,京城內竟然瀰漫着一股魚腥味,連着三日不散,便是一件奇事了。是以城內百姓一到天黑就關門不說,白天還拿桃枝柳條整日在門口抽打,說是要趕走什麼邪祟之物。

    皇都中出現妖眚之事,必是帝王德行有虧。即使這燕帝得國——周慎這次沒繼續往下想那剩下兩個字——但畢竟已穩坐基業兩年,也算是得到了上天的認可吧。而現在突生妖亂,只可能和最近一件事有關——那便是燕帝遷都北平的決定。

    而這,也正是他此次特來覲見的目的。

    想到這裏,周慎看了看愁眉緊鎖的燕帝,略一沉吟,試探着問道:“莫不是軍費又喫緊了?”

    聽到這話,燕帝放下奏摺:“哦?”

    有機會。周慎雖然年紀不小了,但腦子卻還好使,更在朝中浸淫數十年,早已經熟知如何在帝王面前移花接木地提出訴求:“臣從兵部那裏聽說,韃靼的阿魯臺剛剛宣誓,要起大軍五十萬,對我大明不軌。檄書已經發到蒙古諸部,不少部族蠢蠢欲動啊。”

    燕帝沒有打斷周慎的話,那他就能可以繼續說下去,有了這第一步,周慎就要想辦法把話引到第二步,第三步……

    “阿魯臺乃我大明北邊的大患,在蒙古一代殘部中威望極高,這一發兵,就算沒有五十萬,也必然會牽動整個北方的局勢。我大明北方各衛所雖然兵員充足,但調動起來,糧草軍餉實在不是小數目。只是現在……”

    “只是現在國庫空虛?”燕帝聽到這裏,忽然開口打斷了周慎的話,“我大明自祖皇爺立國以來,勵精圖治,四海昇平,國庫怎麼會空虛呢?”

    周慎被燕帝問在那裏,戰戰兢兢不敢答話。爲何國庫空虛,他當然知道,還不是先帝爲了巡遊四海大費周章,擴水師、搜靈船、造寶船,又在海上漂流十餘年,將整個國庫用空的?

    終於,周慎還是繼續說了下去。

    “阿魯臺不過一個蠻子,也就是趁着冬天來搶搶東西,現在的國庫裏的錢糧還是可以支持的。但我大明現在可是有許多大事要做,這運河的疏浚、水師的重建、還有……,這些都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的大事。微臣認爲,相比於這些,有些事沒那麼緊急的,比如遷都北平之花費,可以暫時壓下來,以便……”

    聽到這個,燕帝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若不是爲了遷都,朕爲何要疏浚河道,重建北海水師?至於那個阿魯臺,若是他越要進犯,朕越要北遷示威呢?——怎麼,你覺得朕的威嚴無法鎮守國門?”

    周慎低下頭:“這……老臣不敢。”到現在,他明白,自己的嘗試已經失敗了,不過他還不死心,“不過近日聽說,京城內總是有一股妖氣縱橫,老臣以爲,出於陛下安全的考慮,還是先在金陵坐定御駕爲好。”

    燕帝聽得有點不耐煩,他把奏摺扔在桌上,站起身來走到桌前。周慎見他臉上陰雲密佈,也不敢亂動,只聽到燕帝走到自己身邊時說了句:“三天前那幫老臣,謀逆的謀逆,妖言的妖言,現在或誅或殺。但你想過他們都有什麼共同之處嗎?”

    周慎搖頭稱自己不知,汗卻已經溼透了後背。在他身後,幾個小太監給燕帝披上了暖和的錦袍。

    “他們都勸過朕,勸朕不要遷都。”燕帝撂下這句話,便出了房門。

    燕帝離了暖閣,向徑直紫禁城的裏面走去,路上揮了揮手,讓幾個隨身的小太監在原地等着不要過來,幾個小太監很知道規矩的在那裏低頭站定了,看來這樣的事並非一次兩次。

    金陵紫禁城南邊是諸衛、諸衙門,越往北就越是宮中禁地,只不過在奉先殿的一處偏殿,改建成一座寺廟模樣。

    擺脫了這幫腐儒,燕帝的腳步加快了許多,很快就來到了這廟前。他進入廟中,只看到除了四根立柱外,中間是一個精巧的渾天儀,一個黑袍白鬚的僧人早已在那裏等候。

    這僧人見到燕帝,便雙手合十道:“算到陛下駕臨,臣便在這裏恭候了。”

    燕帝站定,便執起僧人的手道:“叛黨現在已經除得差不多了,這還多虧了國師出手。”

    這僧人正是在皇帝面前如日中天的姚國師,號稱黑衣宰相,他平常在宮中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每日看似靜修祝禱,與殿前那些內閣無涉,其實是離燕帝最近的一個人。

    姚國師說話的時候,胸前的白鬍子簌簌抖動:“人總要吞下自己所結的業果。那些人與妖邪結交久了,手中各個都有點妖術,還好老衲的神道司頗有幾個精兵強將,這等鼠輩還是邪不壓正。”

    “這朝廷裏竟然滲透如此多妖人……哎,連金陵水師都不乾淨。想來先帝被妖人蠱惑,十餘年在那南洋尋找什麼佛島,最後連自己的命都賠進去,還險些動了我大明的根基。若不是國師法眼,朕也不知道能否與他們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