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穩,夢到了戰火連天的西南,西征軍全軍覆沒,只餘蘇晏這個主帥孤身奮戰,到最後與敵人同歸於盡,屍骨無存。
此次西征,大勝,卻無一兵一卒生還,唯獨僥倖活下來的護衛蕭沐從西南帶回了蘇晏的戰袍,她僅僅做了兩個月的新婦,就褪下紅妝換上縞素,從此年年歲歲只能去蘇晏墳前陪他喝酒說話。
“九爺”
雲初微是從噩夢中驚醒的,夢中一切都不見,心口卻疼得厲害,她抹了把臉,發現眼角有哭過的淚痕。
那個夢如此真實,夢中的每一個細節,至今歷歷在目,彷彿纔剛實實在在發生過一樣。
雲初微心中很不安。
“姑娘。”梅子急急忙忙推門進來,見到雲初微僅着單衣失魂落魄地坐在牀榻上,忙找了件披風給她披上,“天兒冷了,姑娘穿這麼薄,仔細着了涼。”
雲初微沒說話,脣瓣輕輕抿着。
梅子發現了不對勁,忙問:“姑娘這是怎麼了”
雲初微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對梅子描述剛纔那個夢,又怎麼說出自己在夢中的悲痛心境。
她深吸一口氣,搖搖頭,“沒什麼,幫我更衣梳妝吧,一會兒去找二殿下。”
梅子很快幫她更衣綰髮,雲初微穿戴整齊以後,連往日裏最愛的蛋奶羹也沒心情喫,直接去了赫連縉的院子。
這個人倒是起得挺早,竟然在院子裏練劍。
見到雲初微過來,他收了動作,掏出錦帕擦去面上的熱汗,挑眉,“稀客啊”
雲初微沒心情與他開玩笑,直接問:“你有沒有辦法把我的信送去西南”
赫連縉從石桌上倒了杯茶,聽到雲初微的話,喝茶動作一頓,險些嗆住。
“你的意思是,你想帶信去西南”
“嗯。”
“你知道西南邊境離京城有多遠嗎蘇晏的援軍現在都還在趕路。”赫連縉饒有深意地看着她,“我說小丫頭,蘇晏才走了三四天,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相思成災了”
雲初微瞪他,“你管誰叫小丫頭”
自從蘇晏會這麼喊她以後,再從別的男人嘴裏聽到“小丫頭”,雲初微覺得非常彆扭。
赫連縉摸摸鼻子,“也行,你要寄什麼信,拿過來我讓人幫你捎去。”
雲初微突然噎住。
她只是因爲昨晚那個噩夢亂了心緒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要來找赫連縉,可是當他問她要寄什麼信給蘇晏的時候,她沉默了。
因爲她不知道要怎麼寫,寫什麼,如何措辭才能表達出自己內心的焦躁和不安。
“你該不會告訴我,你連這封信怎麼寫都不知道吧”
赫連縉直接戳穿了她的心思。
雲初微臉有些熱,“要你管”
赫連縉攤手,“我是不想管,不過我覺得呢,你要是真想寫信,最好想好了再寫,畢竟你知道的,他會因爲你而分心,一旦信上有些什麼情緒過激的內容,影響了宣國公的戰場發揮,會導致這一戰失利的,後果如何,我想青鸞夫人是個聰明人,不用點也能通。”
“我”雲初微囁喏,隨後緊緊蹙着眉。
赫連縉又道:“如果沒想好,那就不要寫了,都說小別勝新婚,你先晾他兩個月,等他回來,會更寵你的。”
雲初微哪裏有心情開玩笑,輕哼一聲拂袖離開。
蘇府。
雲靜姝是被一盆冷水潑醒的。
她睜開眼,正對上錢媽媽一張刻薄的老臉。
錢媽媽是蘇老太太的陪房,在蘇老太太跟前很得臉。
“這都什麼時辰了,還不想去給長輩們敬茶”
錢媽媽尖聲尖氣,一面說,一面重重踢了雲靜姝一腳。
雲靜姝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什麼時候在靈堂內的麥稈堆上睡着了。
昨天晚上的恐怖情景,她至今都還記得,已經成了內心永遠抹不掉的陰影。
不敢去看正中的那口棺木,掙扎着站起身,雲靜姝馬上提着裙襬出去。
蘇家所有的長輩都在榮禧堂正廳坐了,包括雲初微和靜瑤太夫人。
雲靜姝是輩分最小的,廳裏這麼多人,她全都得一一跪着敬茶。
老太爺昨晚知道孫子英年早逝,情緒過激,病倒了,如今還在聽風苑裏靜養,沒出來。
所以雲靜姝的第一杯茶敬給蘇老太太。
“老祖宗請用茶。”
老太太接過茶盞,沒喝,一個反手直接潑在雲靜姝臉上。
雖然茶水溫度適中,但就這麼潑在臉上是很難受的。
雲靜姝不敢吭聲,忙擡袖抹去眼睛周圍的茶漬。
蘇老太太此舉雖然與雲初微剛過門的第二天有些像,但這一回,沒有人會覺得失了體面。
一則,雲靜姝已經被逐出雲家族譜,她如今不是東陽侯府的人,沒有任何背景,只是個平民。
二則,雲靜姝害死了蘇璃,不讓她償命就是爲了更好地折磨她。
眼下這些,都是她應該受的。
沒有長輩給新婦的荷包,也沒有長輩對新婦的溫情囑咐,整個廳堂裏都瀰漫着濃重的森冷氣息,從老太太那一輩的姨太太到蘇晏這一輩的老爺太太,再到蘇璃頭上的兄長嫂嫂,全都得敬茶。
雲靜姝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敬了多少茶,又被多少人潑過,總而言之,她最後昏倒了,額頭上滿是血跡。
剛纔敬茶給婆母玲瓏郡主的時候,玲瓏郡主一個沒忍住,直接把茶碗砸在她額頭上,雲靜姝昨天晚上前半夜都在恐懼中渡過,後半夜又睡得不安穩,再加上她那夜被蘇璃折騰地痠疼還沒恢復,所以精神和體力都不佳,再被玲瓏郡主這麼一砸,便直接暈了過去。
靜瑤太夫人本想開口讓人請大夫,卻被雲初微暗暗遞了個眼色壓下了。
雲靜姝罪孽深重,不管蘇家對她的態度如何,那都是她應得的,宣國公府雖然是雲靜姝的長輩家,但對於蘇府來說,算得上外人了。
這種時候,宣國公府的人出面是不對的,因爲完全沒有立場。
陪嫁丫鬟秀菊衝進來,想把雲靜姝帶下去包紮。
蘇老太太眼神一厲,“住手”
秀菊不敢多話,馬上縮回了手。
蘇老太太示意錢媽媽,“這茶還沒敬完,哪有新婦先昏倒的道理,去弄醒她,繼續敬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