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寒冬,庵堂裏的尼姑們都冷得縮進了被子,誰也不會出來亂跑。
亥時,庵堂大門被重重敲響,風聲很大,尼姑們又睡得很熟,誰也沒聽到敲門聲。
唯有被噩夢驚醒裹着被子蜷縮在牀角的沈桃聽到了外面那不尋常的動靜。
她想叫人,奈何這個時辰,所有的小師傅們都睡了,她一旦大喊,只會吵醒她們,自己只是個外來客,萬一因爲這件事遭了師太不喜,連夜將她趕出去,那她就真的無家可歸了。
不得已,沈桃穿上衣服下牀推開門,朝着庵堂大門處走去。
拔了門閂,沈桃用力推開沉重的大門。
外面站着一幫兇神惡煞的糙漢子,爲首的人高舉火把,見到開門的人正是沈桃,猙獰一笑,朝後面揮手,“兄弟們,給我把這小賤奴抓起來帶回去交差”
沈桃大驚,轉身就要往裏跑,卻被人揪住後衣領一把拽住,三兩下摔翻在地。
沈桃疼得齜牙咧嘴。
漢子們把一早準備好的繩子拿來,迅速給她綁上。
沈桃手腳都被綁得嚴實,動彈不得,唯有一張嘴能開口說話。
“你們到底是誰,爲什麼要綁我”她臉色煞白,聲音帶着恐懼。
剛纔說話的漢子揚了揚手中的藤鞭,狠狠抽打在沈桃身上,叱罵,“膽敢背棄主子的,一律做逃奴處置。你們幾個,動作給我快些,五奶奶還等着訓話呢”
沈桃何曾受過這等皮肉之苦,才一鞭就受不住,疼得哭出聲來。
雖然不認識這些人,但她總算是聽明白了,那漢子口中的“五奶奶”,不正是剛嫁入蘇家的雲靜姝又是誰
再一鞭打下來,這次直接朝着她嬌俏的臉蛋,一道血痕裂開,鮮血蜿蜒,順着臉頰流到嘴角,腥甜無比。
雲靜姝
沈桃咬着牙,當初投靠的時候就約定好,她不會終身爲奴爲婢,只是想幫助雲靜姝剷除雲初微這個害人精,沒想到到頭來,自己反倒落入了雲靜姝手裏
恨
沈桃疼痛難忍,低聲嗚咽着,心底恨意洶涌。
都已經嫁入了蘇家,雲靜姝不想着找雲初微報仇,反倒把這把火點到她這個鄉下姑娘身上來,世間竟會有這樣小肚雞腸的女人,她今兒算是看清了。
漢子們不再囉嗦,其中一個用布團塞住沈桃的嘴巴,又找來麻袋,朝着沈桃兜頭罩下去,手腳麻利地扛起來,跟着爲首的漢子下了山。
到山腳時,天微微亮了,扛着沈桃的大漢直接將她撂到露天馬車上,一羣人披上蓑衣,吹着口哨,頂着風雪沿着回城的路走。
一輛奢華的馬車迎面而來,趕車的人帶着斗笠,看不清面貌,馬車內的厚氈簾更是拉得嚴嚴實實,完全不知道里面到底坐着什麼人。
沈桃聽到了外面有動靜,等那輛馬車經過露天馬車的時候,嘴巴被堵住的她“嗚嗚”個不停,聲音雖然不大,卻還是傳了出來。
華麗馬車內突然傳出一把低沉而清冽的嗓音,“停”
兩輛馬車夾道相逢,壯漢們一個個警惕地望着對面,車簾始終不曾掀開過,他們卻好似透過那層簾子看到坐在裏面的人不容靠近的王者霸氣。
簾子後傳來一聲冷嘲,“這麼多人欺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哪條道上的規矩”
壯漢道:“她不過是個逃奴,我等奉命前來抓捕,準備帶回去交給主子處置而已,閣下若是沒別的事,咱們就此別過。”
“若是我非要讓她留下呢”
那人的聲音透着一股子說不出的慵懶閒適,分明是句徵詢的話,聽起來倒像是在命令他們必須把人留下。
壯漢目光一縮,“這是我們府上的事,閣下最好不要插手,否則”
話還沒說完,趕車的護衛一把自腰間抽出閃着寒光的寶劍,在所有人都來不及看清楚的情況下,以奇快無比的速度直接削了壯漢一隻左耳。
“啊啊啊”
一時間,寂靜的官道上響起了壯漢痛徹心扉的咆哮聲。
其餘漢子見狀,紛紛慌了神。
“把把人給他”爲首的壯漢勉強說出一句話,痛暈過去,其餘幾個趕緊把沈桃從露天馬車裏扔出來,扶着缺了一隻耳朵的壯漢上去,揮舞着馬鞭很快消失在風雪中。
“把她放出來。”馬車內的聲音還在繼續,這次卻是對着趕車的護衛說。
護衛得令,馬上走過來打開罩住沈桃的麻袋,又給她鬆了綁。
沈桃用力扯掉塞滿嘴巴的布條,大口大口喘着氣。
她雖然不認識馬車內的人,但一看這馬車和剛纔護衛出手的不凡身手就知道里頭坐着不得了的大人物。
待喘過了氣,沈桃馬上伏跪在地上一個勁道謝,“多謝恩人出手相救。”
“你是逃奴”馬車內的人問。
沈桃拼命搖頭,“不,小女子是泉州青陽縣永安鎮杏花村人氏,此番入京是爲尋親,只是無奈遇到人販子,被賣到大戶人家當了奴婢,我實在是沒法,纔會想着逃出來的。”
她說得煞有介事,儘量把自己僞裝成無辜的受害者,想博得對方的同情。
“想來也是個可憐人。”馬車內的人輕聲一嘆。
沈桃抓準時機,連連磕頭,“小女子實在是走投無路了,還請公子收留。”
只要能有個身份尊貴的大人物做靠山,就不怕報不了仇
馬車內的人沉吟片刻,再次吩咐護衛,“讓她上來吧”
沈桃雙目一亮,搓着凍僵的手隨着護衛走上馬車。
馬車裏放置了暖爐,甫一進去,就有一股熱氣撲面而來,讓她從身到心都暖和起來。
“請坐。”低柔魅惑的聲音,瞬間讓沈桃呆住。
她有生之年,還是頭一次見到長得這麼好看的人,長眉若剔羽,斜飛入鬢,看似輕狂張揚,實則冷靜內斂,隱藏鋒芒,殷紅的薄脣微微揚起一絲弧度,很涼淡,看不出到底是笑還是別的什麼。
外面大雪紛飛,梅花吐蕊,滿山的霜美人清極豔極,竟沒法奪去他身上一分顏色。
彷彿只要有這個人在,外面的銀霜白雪,十里梅林都會成爲陪襯,瞬間黯然無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