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修遠默了片刻,“走之前,我還想去那個小鎮上嚐嚐他們家的江南菜。”他這些年走南闖北,嘗過的美食何其之多,卻唯獨那天的菜讓他惦記至今,要說多美味,也不見得,畢竟鏡花水居里就有江南頂廚,做出來的菜餚不管是色香味都比那天所喫的地道,但那幾盤菜與別的不同,做菜的人似乎十分的用心,能讓品菜的人感受到家的溫馨。
具體的,陸修遠也說不出來,總而言之就倆字:特殊。
特殊到讓人念念不忘。
再去小鎮,已經是半個月以後,這期間,陸修遠順道把江南這一帶陸家專櫃的賬都查了一遍。
兄弟倆依舊住了上次那家客棧,點的也是江南菜。
只不過,“這菜的味道不對。”陸修遠吃了一口,皺皺眉擱下筷子,擡頭看向一旁的掌櫃,“上次的廚娘呢”
掌櫃的連連告罪,“公子有
所不知,那位廚娘因爲家中有事,昨天一早告假回鄉了。”
實際上,是江未語帶着孫嬤嬤走了。
這二十天,她在客棧賺到了十兩銀子,足夠她這一路北上的盤纏,擔心江永珍安排的殺手會追來,江未語不敢貪心,把玉佩拿回來以後,跟掌櫃的說明情況,掌櫃的憐惜她一個小女兒在外不容易,便沒強留,任由她走了,哪曾想這兩位貴客會去而復返。
聽到廚娘走了,陸修遠滿心遺憾,但這種事真的強求不來,“哦,那算了。”
沒在小鎮逗留多久,很快回到府城,陸修遠和易白簡單收拾了一下東西便打算回京。
來的時候就是乘的私人船,回去了自然也一樣,所以兄弟倆不必趕時間,吃了早飯纔不緊不慢地去往碼頭。
今天開往京城的客船已經走了,碼頭上只剩稀稀疏疏的幾個人,一目瞭然。
陸修遠登上自家船的時候,站在甲板上往下眺望,倏地,他在人羣中看到了一個女子。
她穿得很樸素,頭上僅插着一支烏木簪子,手中抱着包袱,正與旁邊的嬤嬤悵然地看着客船離去的方向,一看就是沒趕上。
讓陸修遠覺得奇怪的是,她似乎沒發現他,只是一眼又一眼地望着客船離去的那個方向,嬌俏白淨的小臉上,隱隱浮現焦急懊惱的神情。
“兄長在看什麼”易白走過來,順着陸修遠的視線也看到了江未語,不過他只是訝異了一瞬就恢復平靜。
陸修遠脣線微揚,是冷諷的弧度,“看一個演戲上癮的女人。”
第一次見面她狼狽至極,迫不及待想用一枚不值錢的玉佩引起他的注意,第二次見面,是在江府,他完全有理由相信,她所謂的“捉迷藏”只是因爲掐算好了他到來的時間,故意撲到他懷裏的。
這一次,她難不成還想追着他去京城
“有意思。”易白打趣道:“窮追不捨,看來是真對兄長上心了呢”
陸修遠冷冷地扯了下嘴角,被這樣的女人糾纏上,能是什麼好事
他轉身,打算進船艙休息,隨侍匆匆上來道:“少爺,官府剛剛貼了告示,黃河決口流沙過大,影響到了運河,暫時走不了了。”
陸修遠擰眉,“之前北上的客船呢”
隨侍道:“已經去而復返,很快就能靠岸。”
雖然沒什麼急事,不過這樣被打斷了行程,陸修遠還是有些惱,但也沒辦法,“既然走不了,那就回吧”反正對他這樣常常要出差的商人來說,在外地待上一兩個月是常有的事。
隨侍把船上的東西收了收,陸修遠帶着易白先行下去。
江未語還沒走,她沒注意到告示,只是看到運河上客船去而復返,心中高興,面上便也露出了喜色。
然而那份高興很快就凝凍住,因爲她看到了一個非常不想看到的人正朝她這個方向緩緩走來。
孫嬤嬤擔心這二人是尋仇來了,習慣性地把江未語護在自己身後,對她道:“姑娘放心,奴婢就算是拼了這條老命,也會護您周全的。”再說,這裏是碼頭,人多眼雜,這兩個男人總不至於在衆目睽睽之下欺負一個弱女子吧
陸修遠瞧見孫嬤嬤的動作,眼底嘲弄更甚。
怎麼,在自家府上的時候主動勾引,一到外面就立牌坊裝純潔
陸修遠在她跟前站定,她未施粉黛的樣子與化了精緻妝容的樣子截然不同,化妝時盈盈弱弱,不勝嬌怯,做作。
素面朝天時,骨子裏由內而外都是溫婉清純,玲瓏素雅,很好的詮釋了江南女子的特質,不過,清純只是外表,她可牙尖嘴利得很。
陸修遠把那天在江府看到的“她”與今日的她作了對比,不得不佩服一句這女人演技太好。
若不是前後見過三次面,他差點就以爲是兩個人。
“怎麼,令尊不放心陸家接手這筆訂單,竟然安排大小姐跟着去監督”陸修遠很客氣地問候了一句,當然,這種“客氣”裏面,嘲諷的意思更多。
江未語呆了一呆,她完全聽不懂眼前的男子在說什麼,皺皺眉,“公子認錯人了吧”
這次,換陸修遠愕然眯眼,他不可能看錯,這位就是江府的大小姐江未語,更是那日故意撲到他懷裏的女子。
可她這漠然的神情以及周身似有若無的傲氣,爲何與那日截然不同
是她演技太深還是自己真認錯了人畢竟兩個毫無血緣關係也長得像這種事,他生母與那位邰家嫡女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可陸修遠覺得,這世上不會有那麼多湊巧的事,與其說認錯了人,倒不如說,這都是她的套路。
冷笑一聲,陸修遠道:“江大小姐,你還想玩到什麼時候”
江未語脊背一僵,這個人竟然認識她
可是在她的記憶中,除了二十多天前見過兩面,他們似乎再沒有交集了吧
他是怎麼知道自己身份的
緊緊蹙着眉,江未語打算死賴到底,畢竟完全摸不清對方的底細,萬一這兩個人認識大姑母,那自己就只有等死的份兒了。
暗暗吸一口氣,江未語擡起頭看他,“小女子實在聽不懂公子所言,若是沒有別的事,我先走了。”
她等着趕客船去京城,可沒閒工夫跟他瞎耗。
擦肩而過之際,陸修遠伸手扣住她的手腕往後一帶。
江未語猝不及防,險些跌倒。
等站穩了,面上已然露出惱怒之色,“你做什麼”
這聲怒吼動靜不小,很快惹來那邊下客船的行人們紛紛注視。
陸修遠不想引來衆人圍觀,很快鬆開她,扔下一句話就走。
“今日的客船走不了。”
“莫名其妙”江未語一邊揉着自己被他抓疼的手腕,一邊咕噥,感覺自己每次遇到他都沒什麼好事,糟糕透了。
孫嬤嬤大驚失色,“姑娘,你怎麼樣”
“我沒事。”江未語笑笑,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告示,知道客船真的走不了,她轉過頭,目光落在陸修遠的背影上,暗暗道:下次最好是別再遇見這個人了
主僕兩個轉身走出碼頭,打算去找家距離碼頭近一點的客棧住下,免得再像今日一樣沒趕上。
豈料才走出去,天馬上就下起了雨。
江未語沒帶傘,只能與嬤嬤一起把包袱遮在腦袋上一路往前跑,到了一處糕點鋪子前停下躲雨。
江未語伸手不斷拍打着身上沾染的雨水以防受寒,頭一擡,臉色就僵住了。
與她們主僕在同一屋檐下躲雨的,還有片刻前才鬧過不愉快的那名男子。
江未語在看陸修遠,對方也恰巧看了過來,那冷冰冰的眼神簡直不要太諷刺,她想不通,自己爲什麼到了哪裏都能遇到他,而且遇到的次數越多,就越能刷新她對他的認知。
這個男人似乎很看不起貧苦百姓,也難怪那天連十兩銀子都不屑於施捨她買下那枚玉佩。
陸修遠當然不可能看不起貧苦百姓,他看不起的,是三番兩次想法子接近他的這個女人。
之前在碼頭不是傲得很麼這會兒怎麼又追過來了,還敢說不是特地追着他去京城的
若是江未語知道他此時此刻的內心所想,一準氣得跟他大吵一架,什麼玩意兒,自戀成這樣
只可惜,互相看不順眼的這兩個人誰也沒打算跟誰說話,於是氣氛就這麼僵持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