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語心裏頭着急啊,可是對上某人緊繃的臉,到了嘴邊的話愣是給憋回去,一句也不敢說。
不用看也知道,陸修遠又在畫之前畫過的那個女子了,江未語很是鬱悶,這得是多偏執的感情啊,人家都嫁了還這麼死纏着不放。
實在看不下去,江未語道:“畫上的女子”
“怎麼”陸修遠看着她。
江未語硬着頭皮問:“她還在人世嗎”
否則這倆人要是真心相愛,憑陸修遠的腦子,怎麼都有辦法去見她的吧,又何苦在這兒單相思。
“不在了。”陸修遠簡單回答三個字,倒是讓江未語愣了一愣。
原來已經不在了啊,江未語突然有些同情陸修遠。
陰陽相隔對於活着的人來說,那就是“黃花白酒紙成山,生時如夢死如醉”,那種見不着得不到抓不牢的無力感,能把一個人的精氣神全部耗光。
“那那你節哀。”也只能如此安慰他了,畢竟同情歸同情,她也不認識畫中女子,多餘的話不知道該怎麼說,而且勸人這種事吧,江未語還真不擅長。
陸修遠讓她挨着自己坐下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乖,以後別再問了。”
江未語能理解逝者被提及時生者的難受,只是,他這麼拍她,爲什麼讓她想起自己在外莊上養的那隻小白狗呢她也經常這樣輕輕拍它腦袋
得了陸修遠的“好心忠告”,江未語果然乖乖閉嘴,之後不管他再怎麼畫,她都不再過問,只是默默地爲他研墨調色。
關於調色,還是陸修遠教她的,哪幾種顏料搭配出來顏色會比原色更漂亮,江未語以前連聽都沒聽說過,沒想到陸修遠一個商人竟然懂得這麼多的東西,可見這人在外“冰壺玉衡”的名聲並非浪得虛名,人家有底子撐得起這份氣質。
而其實,陸修遠以前也只懂得簡單的調色,至於更深層次的,那都是從雲初微手裏學過來的,一直不顯山不露水的雲初微這兩年纔開始往外“露才”,很多細微末枝的東西,本是最容易讓人忽略的,她卻偏偏能從這針眼大的縫裏鑽過去,另闢蹊徑,帶給人一種“哦,原來這種法子如此簡單,我以前怎麼沒想到”的頓悟感。
所以說,那是個奇女子,一個,他連握緊的機會都沒有就錯過的奇女子。
陸修遠房裏的香薰有凝神靜氣的功效,然而對於江未語來說,那就是催眠藥,本來認真研墨的人,不知不覺盹了起來,腦袋也慢慢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陸修遠偏過頭,見她似乎困極了,索性也沒叫醒她,直接打橫將她抱到牀上去。
沾了墊子底下暖玉的熱乎勁,江未語睡得越發沉。
陸修遠坐在榻前凝目望着她,神色有些飄忽,不知道在想什麼。
入夜的時候,耿嬤嬤來敲門問江未語還回不回去的,陸修遠說不回去,就在這兒睡,讓她也別在江未語房裏守着了,該幹嘛幹嘛去。
耿嬤嬤自然不敢多言,應了聲是就規矩地退下。
因爲接近海的緣故,運河上的風越來越大,颳得江未語窗外掛着的串葫蘆乒乓作響,本來就拴得不緊實,哪承得住這麼大的風,一串接一串地被吹到了運河裏。
江未語第二天醒來的頭一件事就是回房看葫蘆,結果嬤嬤告訴她,昨天晚上風很大,葫蘆全吹飛了,她一下子頹喪着臉,“怎麼會這樣呢”
看看外面,已經過了運河駛入淺海區域,她連葫蘆是什麼時候被吹飛的都不知道,又哪裏去找得到
江未語滿心懊惱,她昨天不該一時大意睡過頭的,結果好了,葫蘆全都沒了,白瞎了她一番心血,還是跟陸修遠求了好久才求來的。
再回到陸修遠房間的時候,早飯已經擺好了,他似乎是在等她。
見到她悶悶不樂,他挑了下眉,“怎麼了”
“我的葫蘆全都沒了。”江未語秀眉微蹙,好賴也是她的一份念想,就這麼給吹飛,想想都不甘心啊
“沒了便沒了,哭喪着臉做什麼”陸修遠拍了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她過去坐。
江未語默默嘆口氣,走過去坐下開始喫飯。
喫一口看向窗外,喫一口又看向窗外。
陸修遠眉毛跳了跳,“怎麼,你還想下去撿”
“要是撿得到,我肯定下去。”問題是這船速度越來越快,從昨天晚上到現在都不知道行了多少水路,那葫蘆能跟着飄來就見鬼了。
“葫蘆有什麼好看的,醜死了。”陸修遠慢條斯理地嚥下口中飯菜,略帶嫌棄地道。
“可那是你給我買的啊”江未語脫口而出,過後想想又覺得這話不對勁,馬上轉口,“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我那麼辛苦才從你手中求來的東西,都還沒好好欣賞過就全沒了,這光是想想就很不是滋味兒。”
陸修遠看她片刻,“你很喜歡串起來的東西”
她能說自己喜歡的是貝殼嗎自從那次在陸府看到了表少爺院子裏的貝殼串,那種清脆空靈的聲音就一直盤旋在她腦袋裏揮之不去,想親自買來試一試罷了。
陸修遠見她走神,八成又是想起阿白來了,他眼眸縮了一下,敲敲桌子,“喫飯就喫飯,胡思亂想什麼”
江未語臉紅了一下,垂下腦袋繼續喫飯。
喫完飯,陸修遠讓人送來了三寸大小方正的紙,花花綠綠的。
江未語一時好奇,“這些是做什麼的”
“你聽說過千紙鶴嗎”陸修遠問。
江未語搖搖頭,“沒聽說過。”更沒見識過。
陸修遠若有所思,隨後就釋然開來,千紙鶴是雲初微弄出來的小玩意兒,起初只因爲她喜歡,一串一串地掛在臨窗的地方,後來疊千紙鶴的技巧被她身邊的小丫鬟們傳了出來,漸漸的爲人所熟知,現如今的京城,幾乎是老少婦孺都會疊千紙鶴,京城人流混雜,想必不可能還沒傳到江南,唯一的解釋就是江未語在外莊待的時間太久,一回來就遇到“鳩佔鵲巢”的糟心事兒,正經大小姐的日子都沒過上幾天,那時候的她成天東躲西藏逃避追殺,連晚上睡覺的地兒都找不到,哪還有可能去關心千紙鶴這種填不飽肚子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