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銘從地上坐起，活動了一下筋骨，骨頭關節發出啪啪啪的輕響，一陣陣舒爽直衝大腦。
儘管只能睡在車廂的地板上，但比起眼前這些只能長期保持一個睡姿的乘客，堅硬的鐵板牀別提有多香了，至少還能翻身活動。
周銘擡頭，發現車廂裏的所有乘客都盯着他看，他們的眼神讓周銘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隨後周銘發現竟然每一個人都在盯着他看，那是一種觀察、思考的眼神，絕非普通尋常的一瞥。
他們爲什麼要看着他？
難道自己睡覺時，這些人也這樣盯着他看嗎？
看着那一張張鎮定冷靜的表情，周銘察覺到了一絲異樣，他的目光從這些乘客臉上逐一掃過，最後落在一個年輕男人的臉上，那人就是之前被周銘觀察的人。
在和對方目光接觸的剎那，周銘從對方臉上看到了一絲慌張，然後對方迅速移開了視線。
周銘眯起眼微笑，站起身，露出和藹可親的笑容走向對方。
他那張笑臉完全就是服務行業的微笑模板，讓人看不出一絲虛僞的破綻，但在這樣的環境下，這個笑容卻顯得如此詭異可怖。
年輕男人看到周銘一臉微笑地湊過來，本來只有一絲的驚懼瞬間擴大，面部肌肉不可抑制的輕微扭曲，導致他的表情變得又壓抑又古怪，那兩顆靈動的眼珠在那張充滿慌張的臉上滴溜溜亂轉，像是在努力思索什麼。
周銘走到對方面前，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和他們都說了吧？我在你假睡時偷看你的事。”周銘輕聲道。
話音剛落，周圍的氛圍瞬間改變了，那些凝視周銘的人的臉上，無一例外都出現了慌張之色，就像密謀被撞破的造反集團，神情慌亂又無助。
就連之前那個率先提出殺人建議的狠辣男乘客，臉上都出現了一瞬的驚慌。
周銘身前的年輕男子，身子抖如篩糠，胳膊上的細鐵鏈陣陣作響，豆大的汗珠從他額頭流下來，從眉毛的邊緣劃過，順着皮膚的紋路流進眼裏。
即使汗水滴進眼裏，他也眨眼睛，就好像忘了似的，只是直勾勾盯着周銘的鞋面。
“別害怕，我們是護衛隊，你們是乘客，保護你們是我們應盡的職責。之前我只是在觀察你的精神狀態而已，沒什麼特別原因，你不要多想。”
周銘安慰了幾句，轉身拉開車門跳下。
他擡頭看太陽的位置，已經是晌午時分，周銘剛跳下車就看見同事們圍在遠處，像是在議論什麼，王思言也湊在人堆裏，雙手交錯纏在胸口，靠在卡車上認真傾聽。
周銘扛着槍走上前去，毒蠍看到周銘到場，說：“還沒見過睡得像你這麼死的傭兵，比三天不睡覺的普通人都睡得沉。”
“我們叫你了，但你沒醒，如果不是有呼吸，還以爲你死了呢。”王思言在旁解釋道。
“不好意思，發生了什麼？”周銘道歉說。
王思言向着後面奴隸的卡車努了努嘴：“我們在商量怎麼處理剩下的那些屍體，是讓他們喫，還是丟掉。”
“大家是怎麼想的，舉手表決吧！支持丟掉屍體的舉手！”毒蠍開口道。
第一輪投票開始，周銘看到十幾名傭兵裏，有幾人的手稍微擡了擡，擡起到一般時猶豫了一下，最後有的摸了摸鼻子，有的摸了摸耳朵，全都放下了。
他們沒一個人舉手。
而這時，周銘卻緩慢的把手舉了起來，成了唯一一個舉手的人。
人羣中，王思言和其他人一樣也沒舉手，只是用一種微妙的眼神望着他，像是在確認什麼。
周銘也迅速瞥了王思言一眼，然後將目光放在毒蠍臉上。
他和王思言兩人的默契，已經不是那種尋常搭檔的默契了，而是在思維和大局觀上都達成了思考方向的一致，只要不是複雜的信息，他們幾乎用眼神就能完成交流。
現在周銘舉手是表明他們的真正立場，而王思言不舉手，則是在其他人眼裏拉開自己和周銘的心理距離，如果周銘之後被其他人孤立，那她現在的立場就能充當兩方的潤滑劑，防止他們兩人和護衛隊其他人變成極端對立的局面。
毒蠍深深看了周銘一眼，神情複雜地點頭，又說：“支持讓他們喫的，舉手。”
這次，同樣沒人馬上舉手，之前一個投票，大部分人至少還有舉手的前置動作，但現在，他們連舉手前的準備動作都沒有。
顯而易見，所有人都打從心底拒絕這個決定。
周銘可以理解這些人的想法，雖然傭兵都是刀口舔血殺人如麻的人，但並不意味着能接受這種變態的決定。
讓一羣人喫掉另一羣人的屍體，這種行爲比單純的食人更難令人接受，即使他們把所有奴隸全殺光，都比這個決定更容易讓人接受。
能坦然做出這種決定的人，已經不把那些人當做人了，而是當做畜生來看待，只有極端自私冷血，沒有人類共情的人才會毫不猶豫確定這種決策，正常人都會猶豫。
這次投票，最先舉起手的是一名隱者，隨後是其他隱者和咒術師。
或許是戴着面具的緣故，做這種決定會容易許多，最先舉手的一批，都是戴面具的人。
“他們都已經吃了一些，現在丟掉屍體已經來不及了，不管怎樣，他們都吃了。”咒術師說。
“直到現在我們都沒走出迷失區，必須開始考慮將來的事了，節省食物的開支是必要的。”另一名隱者說道。
還有一人想要發言，但周銘卻在這時出聲打斷了對方：“從數學角度出發，這樣的決定的確是最好的，但這樣有用嗎？人最基本的道德底線都沒了。”
所有人都安靜了，他們用一種複雜的目光盯着周銘，眼神像是在看白癡，但眼睛深處卻偏偏認可着他這個白癡……周銘的說法毫無疑問是最正確的，那樣做等於突破人類的道德底線。
一時之間，竟然沒人反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