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餘啓明的眼中，自己的身前正有兩個楊倩倩，一個還活着，一個已經死了。
不，是一個是人，而另一個是鬼。
這理應是一件相當容易理解的事情，不是麼？
但是，其實它是錯的，就像是恐懼這種本應簡單的情緒如今也不止有單純的一種感受而已。
是的，就算是在殺死了楊倩倩之後，這份恐懼也並沒有散去，反而愈發濃郁，催生着餘啓明試圖做一些自己甚至可能想不到的事情。
他只能遏制住自己。
那是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是一種即便作爲兇手、狼人、甚至是鬼魂都不可自抑的感受。
然，不管願不願意承認，這終究是事實。
餘啓明無力改變，就像是無力改變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一般。
內心的殺戮慾望在迅速地消散，但很快，他就又舉起了右手，不知是出於對胡銘存在的擔憂還有真的被那種莫名的慾望所控制，他的目標這一次顯然已經轉移到了胡銘的身上。
只是還沒等他做什麼，耳畔已傳來了熟悉的女聲。
“狼人殺人成功，下次擊殺剩餘時間，20分鐘。”果然，是冷卻期。
於是，餘啓明又將手放下了，重新將目光看向了前方。
渾渾噩噩的，斷然沒有原本的模樣。
偏偏與此同時，他並沒有發覺其他人眼中的驚愕。
在其他所有人的眼中，從頭至尾，就只有楊倩倩一個人的屍體倒在了地面上。匕首曾劃過了她的頸部，那噴濺的血液便將餘啓明的側臉染得鮮紅。
那纔不是一個活人該有的樣子。
段恆愣住了，他呆滯驚恐的表情就像是已經完全失去了神志，他見得眼前的餘啓明根本原本就應該是鬼魂。
只有這樣，他才能給自己一個過得去的解釋。
於是，他害怕了，他想要逃跑。
可顯然，此時的情況已經不是任何一個人還能夠控制的了，身不由己用來形容此刻最恰當不過。
段恆的確不是個腦子靈便的人，也明白他已然無法脫離隊伍而去。
他只能將更多的心思轉移到了思考上。
眼前是血腥不堪的場景，那種震撼與恐懼無可避免，想想之前發生過的事以及衆人的態度，終於一個問題浮現在了腦海中。
餘啓明，不，是這羣人到底想做什麼。
他疑問着，隨後，更多的問題也就跟着涌現。
這真的符合詭屋的規則麼？
爲什麼作爲執信人的餘啓明有可以殺死鬼的能力，爲什麼身爲鬼魂的楊倩倩會連孫龍的控制都掙脫不開？難道這些都只是因爲這該死的遊戲的規則？
他想不明白，也應當如此，畢竟遊戲的規則從一開始就是殘缺的。
若非是這樣，餘啓明那拯救者的身份也不會有如此重要的作用。
當段恆再次擡起頭，或許一切就都有了解釋。
活人的確是無法殺死鬼魂的，這是詭屋不變的真理，即便在這個任務中也是相同。
所以，餘啓明殺死的是人，而不是鬼。
但是，楊倩倩是鬼，這一點亦無需證明。
而當一個鬼失去了能夠控制其能力的真實軀體，所能夠發生的自是所有人都無法想象的場景。
這一刻，也就在餘啓明身上的血腥消散之時，一股隱祕的氣息悄然從楊倩倩的屍體上方漫了出來。
幾乎所有人都同一時間面露驚恐，人的肉眼無法看清眼前具體出現的情況，但是，靈魂深處的本能還是讓他們感受到了強烈的威脅。
那是被鬼魂盯上之後纔有的驚悚感。
一時間，在場的所有人都不敢再移動，就連何老四以及其控制在雙臂之中的胡銘都面露驚恐。
偏偏，這恐怖壓根就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機會。
它纔剛剛出現，便如疾風驟雨一般在走廊中颳起了一股奪人心魄的恐怖盛宴，恐怖氣息來的急切，就猶如在一瞬間有了實質一般敲打在了每一個人的心頭之上。
這還只是開始。
就在下一刻，一道目光赫然從空氣中射了出來，首當其衝的就是林佳藝。
也就是這一眼就讓林佳藝斷定，那裏有一隻鬼，一隻對她充滿了怨恨與貪婪的鬼。
而這場景，或許在餘啓明的視角之中，才顯得更清晰明確些許。
時間大約回到半分鐘之前，也就是餘啓明身上那股殺戮慾望完全褪去之時。
他自己也沒有想到，他會如此輕而易舉地恢復理智，而恢復理智的後果，就是讓他有了可以思考眼前一幕的能力。
一切，都與預想之中的略有不同。
它爲什麼會單獨存在，難道他還需要做一些其他的事情來觸發任務的下一步？
餘啓明思考着，而這思考所用的時間，恰恰使得眼前的場景朝向了一個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
恐懼依舊存在，但是這一次，恐懼的對象變了。
就在餘啓明憑着本能再一次擡頭之時，他看到了“楊倩倩”臉上的不同。
楊倩倩的表情在變化，從最開始的木然，然後是怨恨，可到了最後，當她看見了餘啓明之時，她竟明顯露出幾分畏懼。
餘啓明慢慢皺起眉頭，他分明看到這份畏懼是楊倩倩在怕他。
一個鬼在怕一個人，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然而，餘啓明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想到自己拯救者的身份，想到自己在想要殺死吳雨珊時所發生的經歷......能讓鬼魂害怕的只有鬼。
一瞬間，他的大腦猶如古鐘一般被震得粉碎，他幾乎是本能地看向自身，也看向其他的還活着的人，可變故卻來的令人措不及防。
就在他擡頭的瞬間，眼前的楊倩倩再次發生了變化。
只聽得一聲恐懼的尖嘯聲襲來，緊接着，餘啓明便看到楊倩倩那張本畏懼的面孔開始變化、扭曲。
他仿若看到此刻的楊倩倩正立於一面凸面鏡之中，鏡子的弧度在變化，楊倩倩張開着的嘴、眼睛、額頭也就跟着擴散出模糊且驚悚的圖形。
然後，這弧度越來越大，楊倩倩就跟着繼續扭曲膨脹着身體。可事實卻是，根本沒有什麼凸面鏡存在，就是楊倩倩本身在變化。
頭、身軀、四肢，短短片刻之間，所有能夠被餘啓明看到的地方，都呈現出一種極爲驚悚的畫面。
而與此同時，偏偏楊倩倩的眼睛還始終盯着餘啓明。
即使這樣了，她居然都還保留着自身的思想。
而這還只是開始罷了。
餘啓明不知自己該做什麼，他才意識到，就連他自身的情況都早已失控。
見到眼前的一幕，他居然沒有半分恐懼，更是沒有要逃走的念頭。
一種強烈的不安預感涌上心頭，忽然，他預感到了什麼，這種淡定自若的念頭會引發更嚴重的事。
事實證明，餘啓明的猜想是對的，可是卻已經晚了。
念頭剛剛出現的剎那，眼前的場景突然發生了變化。
原本的凸面鏡消失了，楊倩倩的身體一瞬間就恢復了正常，她猶如一隻木偶般轉動着頭顱，而片刻之後，其怨恨的眼神竟停在了林佳藝的身上。
不安的預感應驗了。
這一刻，餘啓明也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他沒有害怕，甚至都好像知道不會發生恐怖的事情。
他只是本能一般地站在了林佳藝的身前，擋住了楊倩倩的視線。
果然，目光緊隨其後地就落到了餘啓明的臉上。
餘啓明的眉毛皺了起來，怎麼回事，他居然感覺楊倩倩在詢問他。
她在問他什麼？
餘啓明不知道，就更加無法回答。
但出乎意料的是，楊倩倩似乎已經得到了答案。
只見無聲無息之間，她的身體又開始了變化。這一次與之前不同了，楊倩倩如今整個身體就像是被撐在了氣球的表面上，而與之同時，大量的旋渦也於其身體表面浮現，看樣子就好像是有人在用針或者是螺絲試圖將名爲楊倩倩的氣球刺入、旋轉、刺破。
而就在這時，餘啓明突然想到了什麼。
恐懼瞬間涌上心頭，他猛地回身將林佳藝抱住，無聲的爆發開始了。
縱然是餘啓明也無法聽到其身軀爆炸的聲響，但是，他能問道那氣味。
那是靈魂的味道，就是靈魂的味道。
餘啓明滿眼慌亂，進入詭屋這麼久，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這氣味會濃郁到這種程度。而這味道剛出現的瞬間，一股沒來由的衝動便席捲餘啓明的全身，可這衝動又只出現了一瞬間就消失了。
餘啓明不敢動，他拼命死死地護住林佳藝，而轉頭之間，那五彩斑斕的暗淡顏色也終於映入眼簾。
沒有什麼令人驚喜的，身旁空氣中的顏色就像是楊倩倩爆炸後的血霧，只有猩紅與驚悚的顏色刺激，令人恐懼與悲哀。
餘啓明卻笑了，他明白了，就和他想象的一樣。
他笑的瘋狂，笑的不像是一個人纔有的模樣。
他顧不得爲什麼自身出出現那種莫名的衝動，眼神飄轉，果然，那血霧開始動了。
凝結着不知在挑選餘下三人中的哪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