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樹林裏，彷彿所有其他的聲音都在一瞬間消失，然後，便是這人聲毫無波瀾地傳到了餘啓明的耳朵裏。
語氣裏沒有任何的危險之意，事實上，那“人”理應就是在對着餘啓明詢問，然而就在這一刻，餘啓明儼然已經掉進絕望的恐怖地獄之中。
越是聽覺靈敏，他越是能明白這聲音的恐怖之處在於哪，因爲那些聲音他根本就不是他聽到的。
聲音出口的瞬間，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刺進了餘啓明的靈魂裏一般，將話中的含義傳達得明確、清楚。
當然，令餘啓明恐懼的還有那“人”口中的名字。
李乾。
它不是李乾，而且，他是來找李乾的。
心驀然沉入谷底，感受着靈魂中的恐懼，此時周圍那些人的身份到底是什麼，恐怕已經不需要餘啓明去思考了。
他呆立在原地，一時間，甚至都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
而場景卻依然還在繼續。
可能是餘啓明始終沒有回答，也可能是獵人的數量太多，不過片刻之間，周遭的樹林裏便幾乎已經站滿了人影，他們一個個陸續從樹幹之中爬出來，有快有慢，於是便有了數次相同的提問。
而這自當是相當詭異的一幕。
樹林里根本沒有任何其他的聲音，甚至於，彷彿這林子都只有餘啓明一個人能夠聽到那些人聲，詢問。
無數的聲音傳到耳朵裏，靈魂裏，然後，編織出恐懼纔有的模樣。
當然，這看似漫長的過程實際上也並沒有持續太久的時間。
問題需要有人回答，事實上回答這個問題的人到底是不是李乾其實根本無所謂。
恐懼佔據着全部的思想，甚至都無法說得上是鬼使神差，餘啓明的行爲僅能用本能二字來解釋。
他喪失了思考能力，當視野被無數的身影占據，能做的也僅僅是搖頭而已。
他在否認。
可就在這時，他似乎又有所恢復？
頭搖了一半，他又快速地點頭，像是生怕自己暴露了真實的身份，這些人恐怕都是因爲李乾來的，理應如此，否則他們又怎麼會和李乾有那麼多的相似之處。
然而，這愚蠢的動作反而引得問題更加嚴重。
只見餘啓明的動作剛剛做完，整個樹林頓時傳來一陣騷動，沒有任何預料或者是徵兆，驀然間，一張臉就這樣出現在了餘啓明的面前。
突如其來的驚嚇令餘啓明本能地往後退，誰知還沒等動作做出來，他的背就直接被一雙冰涼的手抵住了。
而那股冰涼的觸感根本就不是來自於皮膚，反而是直入靈魂。
視線被逼得只能往前看，誰知，前方的面孔如今卻更爲嚇人。
那“人”和普通人的模樣幾乎沒有多少差別，甚至，餘啓明都恍惚中從他的那張臉上看到了有幾分李乾的影子，可是也不知是不是因爲剛纔的動作過大，如今看去，他的臉頰邊緣竟有傷痕顯現。
傷口很大，幾乎繞着他的臉圍了一圈，傷口的寬度大約比普通的刀具劃出來的還要略寬一些，如今已然變得相當明顯，但詭異的是卻沒有鮮血溢出。
而最讓餘啓明害怕的，卻是他傷口裏面的內容。
微風拂過，吹動傷口的左右，於是，傷口兩側的臉皮便跟着浮蕩，抖動出如波紋的浪花。餘啓明距離他太近了，目光無法控制地向着傷口裏面瞧，而那傷口就像是沒有被膠水粘牢的輓聯一般，隨意的動作間，餘啓明甚至都能看到裏面發黑的血肉，更不知那張臉會什麼時候從頭上掉下來。
那真的是血肉嗎？餘啓明不知道，甚至，他都沒有心思去思考這些事。
恐怖的場景喚醒熟悉的記憶，他竟發覺這人的狀況與他當時在沈家村的時候太過類似。
同樣的臉皮，同樣的幾乎要從血肉之上脫落，唯一的只是臉皮之下，一個是活人，而另一個是未知的可能是連生物都算不上的東西。
當然，最大的不同還是他只是獵物，而今出現在他的卻是獵人。
恐懼令餘啓明的心都快要從嗓子眼跳出來，而那人卻還是用那雙冰冷的眼睛不斷地在他的身上打量。
他沒有再詢問，可帶給餘啓明的壓迫感卻幾乎已經令他呼吸都愈發困難。
突然，只見背後的另一人猛地湊到了餘啓明的臉側。
“你不是李乾！”
話語猛地刺進餘啓明的腦海裏，彷彿這一句簡單的話便成了他死亡的宣告。
餘啓明根本沒有任何掙扎的能力，只覺背後那雙冰冷的手又漸漸推進了。
他卻感受得清楚，那雙手儼然已經伸進了自己的身體裏，身體在跟着越來越僵硬，不知是否是他的身體也像是李乾那般變成了乾枯的樹幹，但身體之中的卻是截然相反的感觸。
不，不是身體之中，而是靈魂裏。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抓住了他，正試圖要往外拉，他幾乎都能感受到手掌的形狀，不，連同上面的紋理他都能感觸得一清二楚。
死亡如此靠近，近的儼然讓餘啓明覺得自己都已經變成了另一種東西。
而在他的身前，另一“人”的動作卻沒有停。
靈魂裏的手掌越來越用力，眼前的人也就越靠越近，突然，他的眼神好像變了。
餘啓明驀地一怔，他好像在哪見過這眼神。
只是，熟悉的眼神帶給餘啓明的卻並不是希望，反而像是有另一個東西刺進了自己的靈魂裏。
恐懼一如其熟悉的模樣，而與之同時，餘啓明感覺自己就像是被扒光了一般暴露無遺，驀地，他終於想起了自己是何時見過類似的眼睛。
那是初進詭屋的時候，第一次見到積雪文的時候。
而這一次，情形卻又不一樣了。
恐懼攀升，餘啓明每時每刻幾乎都能感受到靈魂中隱藏的敵意與威脅，被暴露出來的不光是記憶，甚至還有他此刻的情緒！
“你在怕我？你在怕什麼呢？”那人再次問道，“你認識我？知道我是誰？”
聲音傳到餘啓明的腦海裏，不過就是這話語卻讓餘啓明突然爲之一振。
“他問我他是誰？他不知道自己是誰？這是怎麼回事？”
然而，情緒卻再次被察覺得清楚，包括他此時的疑問。
眼前的人表情突然變了，僅僅是他的眼神就讓餘啓明感受到徹骨的危險，而就在這時，眼前那人的眼睛再次出現了變化。
靈魂中的手掌似乎停下了它的動作，可餘啓明面前的那雙眼睛卻開始浮現出詭異的畫面，畫面中漸漸凝聚出餘啓明的模樣，然後又隨之而來周遭的風景。
畫面中的餘啓明開始動了，畫面一次次閃爍，他有時在逃，有時又停在原地思考，而周圍的風景赫然是餘啓明每一次執行任務中時的經過。
沒有任何祕密可言，他的一切就這樣被暴露無遺。
危險的氣息越來越重，應是隨着這些畫面的出現，對面的獵人早已洞悉了餘啓明的身份。
可就在這時候，餘啓明的腦海中竟不可自抑地浮現出一段記憶。
黑暗卷席而來，他像是又成了一個旁觀者，漸漸地，那些逃亡的人們也同樣出現在了周遭的畫面裏，他就這樣看着，沒有任何的動作。
可漸漸地，身旁危險的氣息卻彷彿消失了，連那股子敵意都變得似有若無。
靈魂中的感觸在變淡，可笑的是，連餘啓明的思緒都在跟着恢復，好奇驅使着他回神，當他再次擡起頭時才發現，眼前的人竟早已變得平靜，連身後貼近的那個人都在遠離。
餘啓明艱難地嚥了咽口水，他在疑惑，卻不敢出聲。篳趣閣
這時，面前的眼睛也終於恢復了原本的樣子，他像是在對餘啓明說，也像是在向周圍的同伴說。
“他不是李乾，我們認錯了，他......應該是同類。”
說完這般摸不着頭腦的話，恍然間，餘啓明竟是連周圍的壓力都感受不到半分。
那雙手漸漸從餘啓明的身體裏抽了出去，而身前的人也跟着慢慢後退。
興許是真的被嚇到了，以餘啓明的性格，本來應該會詢問，可這一次他卻僅僅是看着周圍那些人影的動作，那些人越退越遠，不多時也不知是已經離開了樹林，還是就這樣消失在了原地。
倒是餘啓明半晌後才後知後覺原來剛纔的危險就以這樣一種詭異的方式離開了。
壓力驟然消失，餘啓明一屁股直接坐在了地上，汗水浸溼了全身，就算是已經意識到自己再不會遭受到死亡的威脅，但那種恐懼依舊殘存於心頭。
嘗試着擡起右手，他的手臂都在不由自主地顫抖。
長舒着幾口氣，他試着想要讓自己恢復思考能力，然而，恐懼的影響估計一時半會都無法擺脫。
“要不，就這麼算了吧。”他想着，顫抖的手掌已然抓緊了信箋，終究卻又選擇了放棄，他已經走到這步了，就這麼放棄他心有不甘。
更何況他已經得到了提示。
李乾，那些獵人在尋找李乾，它們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誰。
“李乾到底做了什麼？”這是餘啓明心頭最重的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