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般的雪花飛揚灑落,萬名甲士聚在城外,隊伍中旗幟招展,在風中獵獵作響。
遵照西原侯旨意,中軍留在國內,從上軍和下軍各抽調五千甲士,扈從前往郊地。
繪有神鳥圖騰的戰車自國君府駛出,駕車者身高近兩米,手臂大腿極爲粗壯,雙手抓牢繮繩,能生生扼住奔馳的戰馬。
戎右身形不及駕車者,卻一身彪悍之氣,早年隨國君征戰,不止一次擋下襲來的刀劍。黑甲覆蓋下,身上遍佈大大小小的傷疤,均是戰場上留下。
一條蜈蚣狀的疤痕纏繞頸項,末端覆上臉頰,只差半寸就能劃開他的左眼。
西原侯當年遇刺,他一人獨戰三人,拼死搏殺留下這道傷疤。
那一次行刺,西原侯受到重創,再也無法親上戰場。身邊的護衛十不存一,戎右是唯二的倖存者。另一人右小腿被砍斷,再無法護衛國君左右,受傷痛折磨,不過三年便鬱郁而死。
自那之後,戎右孟熊就成爲西原侯最信任的護衛,即使身手不如早年,西原侯也從未想過拔擢他人。
戰車離開國君府,以羊夫人和密夫人爲首,府內衆人俱在門前送行。
公子康、公子鳴、女公子桃和鶯身披斗篷,站在各自的母親身邊,在寒風中恭送國君。另有幾名庶公子和女公子,因生母出身不顯,只能站在最後。
天空陰沉,風呼嘯而過,捲過西都城內。
戰車穿過長街,車軲轆壓過地面,車軸轉動,發出吱嘎聲響。
道路兩旁早有氏族車隊恭候。
雕刻有各種圖騰的戰車加入隊伍,隨同會獵的氏族成員跟在國君身後,一同出城。
郅玄第一批加入車隊,車駕卻在密武、羊皓和範緒之後。他雖爲國君嫡子,但一日不爲世子,地位就在卿之下,必須接受這種安排。
西原國曆代國君皆強勢,即使不能把控軍隊,也能將政權攥在手中,對各大氏族實行制衡,確保自身不會淪爲傀儡。
北安國和東梁國情況類似,國君和大氏族的關係十分微妙,既互相扶持又彼此博弈。面對外來的威脅必能擰成一股繩,一旦危機解除,目光投向國內,又會爲政權軍權展開角力。大多數時間,國君總能把握局勢,制衡氏族,不使國內出現混亂。
相比之下,南幽國的情況就不太妙。
南幽侯在位三十年,終日沉迷酒色不思進取,一度引發國內動盪,國人忍無可忍,還曾驅逐國君。若非人王派遣使者,加上蠻族突然大舉出兵,混亂還將持續下去,一時半刻不能平息。
此次事件之後,人王爲懲戒南幽侯,將其封地由銅改爲幽,國名也隨之改變。
南幽侯遭此變故,手中權力全被瓜分,徹底淪爲傀儡。
之所以還能坐在國君的位置上,一來是人王威懾,不允許氏族取而代之;二來就是他的兩個妹妹均嫁給北安侯,且都生下了兒子。
要想取他而代之,必然會引來一系列麻煩。若是北安國藉機發兵,以目前的南幽國未必能抵擋得住。
郅玄通過大量閱讀和蒐集情報,大致瞭解四大諸侯目前的情況。雖然對西原侯早年作爲存疑,他卻必須承認,身爲一個國君,在政治和軍事上,尤其是治理國家,西原侯都是合格的。
城外的甲士自天未亮就集結,遵照命令等待國君駕臨。
冷風席捲,雪花落滿肩頭,始終無一人擅自移動。若非口鼻處凝出的白霧,儼然是萬尊立在雪中的雕像。
終於,城門處傳來車輪聲,城頭兵卒在女牆架起銅角,四人撐起,一人吹響。
蒼涼的號角聲響徹西都城內,直衝茫茫天際。
城門大開,國君車駕最先駛出,萬名甲士手握長戟,同時單膝跪地,動作整齊劃一,鎧甲的碰撞聲匯成一股洪流。
甲士無一人出聲,目送國君前行,旋即在命令下起身,自行分爲兩條長龍,護衛國君一路向東,繼而轉道北上。
郅玄坐在車內,目睹此情此景,震撼之情溢於言表。
記憶中,國君最後一次出征,他還是稚童,未能出城一睹軍容軍威。這次會獵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西原國的軍隊。
這些甲士是從上軍和下軍臨時抽調,無論密氏、羊氏還是欒氏,均未拿出最精銳的力量。可以想見,三軍齊聚,精銳盡出,又將是何等震撼人心的景象。
驚歎之餘,郅玄想到自己目前掌握的資源,不禁想要嘆氣。
蚍蜉撼樹?
雖不精確卻不遠矣。
他並未灰心。
沒人能一口氣喫成胖子,相比當世絕大多數人,他已經是站在金字塔上層。
明-太-祖一隻破碗開局,照樣走上人生巔峯。他的開局何止好上千倍。遇到點挫折就喪氣,不是他爲人處世的風格。若隨時隨地都能輕易放棄,遇到強大的對手就不敢上前,他上輩子早被踩進泥裏。
對手越強越該逆流而上。
時間、地位他都不缺,資源同樣可以補充,奮力拼上一把,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隊伍一路前行,離西都城越遠,景象越是荒涼。
城附近尚能看到一些村落,行出百里之外,再難見到人煙。偶爾經過氏族封地,也因大雪覆蓋只能見到白茫茫一片,嫋嫋升起的炊煙早被吹散。
相比人煙稀少,雪原中多見野獸。
遠處傳來狼嚎虎嘯,頭頂是穿過雪幕的蒼鷹,遼闊天地之間,獸羣奔騰,萬人的隊伍猶顯得渺小。
探路的甲士歸來,稟報前方發現鹿羣,數量極爲龐大。
“鹿後有狼,數過百。”
這麼多的野狼,很可能不是一羣。
雪原中危險重重,狼、虎和熊隨處可見,隊伍不可能中途改道。
事情上稟國君,西原侯直接下令,依照原定路線前進,遇到鹿羣便獵鹿,遇到狼羣便殺狼。
萬名甲士,加上運送糧秣的庶人、奴僕和奴隸,將鹿羣和狼羣全部獵殺也非不可能。
郅玄坐在車內,手裏抱着特意令匠人打製的手爐,聽侍人上報,獲悉國君的命令,想了想,下令手下甲士不許輕易離開大部隊。
“如君上有令,你們可同去。若無命令,不可擅自行動。違者重罰。”
對於郅玄的決定,從領地出來的屬民沒有意見,國人不提,庶人、奴僕和奴隸還暗暗鬆了口氣。唯獨西原侯給他的二十名甲士心存不滿,個別還表現在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