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郅玄 >第 20 章 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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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會獵結束,兩國大軍同日啓程。

    蒼涼的號角聲中,甲士出營列隊,役夫和奴隸迅速收起帳篷,用麻繩捆紮起來,整齊堆放到木板車上。

    西原侯和北安侯登上戰車,兩國卿大夫車駕在後,率甲士拱衛國君。

    郅玄的戰車列在西原侯右側,相差半個車身。這樣的距離能讓他清晰看到對面的北安侯及公子顥。

    兩國的巫又一次登場。

    火堆在兩軍之前燃起,只一瞬間,木柴乾草就被火光吞噬。濃煙沖天而起,筆直向上,似要衝入雲端。

    一陣風吹來,煙柱開始傾斜,煙氣朝西原侯的方向飄散。

    郅玄本以爲會十分嗆鼻,意外發現煙火中竟帶着絲絲縷縷的香味,似乎有些熟悉,一時間偏又想不起來。

    此時,幾名巫又向火堆中投入大把切碎的乾草,火光衝起,香味更加濃郁。

    目睹全過程,郅玄決定回去後找幾名巫談一談。

    上古醫巫不分家,雖說如今巫醫有些沒落,終歸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論起辨識草藥,他們未必比不上桑醫,或許還能帶給他意外驚喜。

    郅玄的目光過於熾熱,場內的巫均有覺察,不由得頸後發涼。奈何身在儀式中,不能有半分差錯,唯有強忍住那股涼意,繼續硬着頭皮完成祝禱。

    儀式結束,火光也恰好燃盡。

    高近兩米的柴堆轟然坍塌,化爲大量漆黑的焦炭散落在草地上,依舊冒着煙氣。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清甜的味道,久久不散。

    兩國的巫陸續退下,號角聲又起,伴着隆隆的鼓聲,西原侯和北安侯擎起雙臂,遙相對拜,完成儀式最後一道程序。

    至此,本次會獵方纔徹底結束。

    兩國大軍在鼓角聲中啓程,駕車者熟練地操控繮繩,馭使戰馬調轉方向,牽引戰車調頭。

    甲士在號令聲中轉向,腳步出現短暫的雜亂,很快又驅於統一。

    役夫和奴隸推動滿載的大車,驅趕成羣的牛羊。僥倖存活的戎狄跟在隊伍最後,手上依舊捆着繩子,臉上多出一枚黑色的印記,代表他們屬於哪個氏族,成爲哪家的奴隸。

    北安國大軍轉道向東,西原國隊伍則向西行。

    比起來時,隊伍中多出不少戰利品和奴隸,在調動時難免拖延,等到前軍走出郊地,後方的戎狄和羊羣尚未行出百米。

    郅玄戰車跟在國君車後,屬於他的一百二十名甲士護衛在戰車左右,另有役夫和奴隸攜帶戰利品,其中既有屬於郅玄的,也有甲士們憑戰功所得。

    沿途之上,目光所及不再是皚皚白雪,而是遍地翠綠,充滿生機。

    不遠處的小土丘旁,幾隻旱獺直立起身體,警惕這支龐大的隊伍。

    距離旱獺不遠,一羣鹿正悠閒喫草。聽到旱獺發出的警報聲,迅速擡起頭,下一刻就四散奔逃。

    原來是幾隻覓食的狐狸,因換毛使得皮毛斑駁,此刻正低着頭,仔細搜尋藏匿的田鼠和野兔。

    郅玄坐在車內,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一切。

    眼前這片生機勃勃的土地,和冬日裏的空曠荒涼截然不同,完全是天壤之別。

    午後時分,天空落下小雨,風也變得有些冷。大軍冒雨前行,無論西原侯還是卿大夫,都沒有停下休息的意思。

    道路因雨水變得泥濘,一輛車的車輪陷入泥裏,駕車者揮動繮繩,奴隸在車後用力推,方纔將車身推出泥坑。跟在後面的車輛愈發小心,纔沒有發生類似的情況。

    郅玄靠在車內,身下是柔軟厚實的獸皮,聽着淅淅瀝瀝的雨聲,有些昏昏欲睡。

    睏意涌上來,郅玄連打兩個哈欠。

    今天起得太早,強撐着完成儀式,踏上歸途心情放鬆,疲憊感和睏意一同涌上,幾乎讓他睜不開眼睛。

    “來人。”

    忍着睡意,郅玄召來侍人,命其留意西原侯和密武羊皓的車駕,有事立即喚醒他。

    “謹慎些,莫要引起注意。”郅玄道。

    “喏!”

    侍人正色應諾,和其他幾人分派任務,各自盯着一輛車,確保不錯過目標的一舉一動。

    事情安排妥當,郅玄放下車簾,打着哈欠躺下,翻過身,枕着疊起來的獸皮,很快就睡了過去。

    大軍一路前行,穿過茫茫曠野,中途經過幾塊氏族的田地,有奴隸在田中翻土,挖深田邊的溝渠,正爲春耕忙碌。

    臨近傍晚,郅玄終於睡醒,掀開車簾望去,發現大軍正過一片林地。林地後就是大片屬於國君的公田。

    公田由人王賞賜給諸侯和氏族,國君也可再賜卿大夫。依其性質,無論產出多少,每年都要向中都繳納定額的稅,也就是“貢”。

    早些年,貢必須是糧,五穀均可。

    隨着時間過去,因各個諸侯國的情況,貢的要求逐漸發生改變,糧食出產不足,可以替換爲絹、金和牲畜。

    西原國地處西北,境內地貌複雜,平原有,山林亦有。北接草原,河流縱-橫,國人耕種爲主,畜牧爲輔。因出產的限制,每年都要用一部分牛羊替代糧食,充做送往中度的賦稅。

    第一代西原侯時,因國家新立,一切都在草創階段,即使有大量的公田,財政也是捉襟見肘。經過數代人的努力,國家方有如今氣象。

    公田之外,國君和氏族還有大量的私田。

    私田主要圍繞公田開墾,屬於國君和氏族私有,不需要給中都交貢。

    然而中都的貢可免,國內的稅卻不行。

    依慣例,氏族和國人的私田獨立成冊,每三年覈實一次數量,無論是否新開墾,都要按照畝數交稅。如有隱匿,則會加收雙倍的稅進行懲罰。

    各諸侯國的稅律大同小異,中心主旨相同,無論土地出產多少,交納的糧食數量固定,替換的牛羊數量也是定額。

    這種規定十分嚴苛,土地減產也不會鬆動。可若能提高糧食產量,則是另一種局面。例如之前一畝出產兩百斤,交二十斤糧;提高生產力後,變成一畝出產四百斤,同樣交二十斤糧,收入增加一倍還多。

    郅玄決定就封時,仔細瞭解過封地情況,也掌握了封地內的糧食產量。

    郅地屬民超過三百戶,加上壯年奴隸,公田之外,開墾出大量私田。只是田地雖多,畝產量卻不高,大都在一百五十到一百六十斤左右,極少能超過一百八十斤,兩百斤更是想都不要想。

    以目前的生產條件,橫向對比,這個畝產量稱不上少。但和後世動輒五六百、七八百乃至上千斤的糧食產量相比,簡直能用貧瘠來形容。

    第一次看到相關記錄,郅玄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麼少的出產完全不能忍!

    若是不想想辦法,別說吸引氏族投奔,領地中的國人都會喫不飽!

    民以食爲本,無論如何必須提高糧食產量。喫不飽肚子還有什麼條件談其他,不是開玩笑嗎?

    雨一直下到深夜。

    天色漆黑,火把燃起又熄滅,大軍無法摸黑前進,只能就地紮營。

    營地的位置不太好,附近都是茂密的林地,前方還有林立的土丘,野獸能輕鬆藏匿。

    隊伍中的牲畜像是誘餌,吸引着飢餓的捕食者接踵而至,即使被刀光威脅,也遲遲不肯離去。

    黑暗中響起狼嚎聲,還有駭人的虎嘯。

    郅玄白天養足了精神,夜裏有些睡不着,索性靠坐在車裏,一邊聽着野獸咆哮,一遍思索該如何經營封地。

    第一步必然是提高糧食產量,這就涉及到農具改造,優選糧種,灌溉引水等方面,條件成熟地話,還可以繼續大力開荒。

    如今的時代,野獸比人多。

    就算郅玄的領地不算太大,也有大片的荒地可以開墾,唯一的侷限就是人力和工具。

    按照郅玄了解的情況,氏族們大多用奴隸耕田,別說牛耕,馬耕都很少見。犁沒有出現,耕田用的還是耒耜。

    這樣的耕種條件,效率如何可想而知。

    沒有奴隸的國人會僱傭庶人耕種。一旦獲得奴隸,他們中的部分會停止僱傭,轉而使用這種免費的勞動力。

    庶人不能擁有公田,私田不在此列。對庶人開墾荒地,各諸侯國還十分鼓勵。

    然而,在生產力如此之低的情況下,新田稀薄的出產未必能餵飽全家。相比之下,他們還是更樂於受僱傭去種植熟田。

    種種情況總結下來,發展糧食生產絕對是當務之急。

    郅玄靠在車壁上,半合雙眼,手指一下接一下敲着膝蓋,關於如何發展領地,腦子裏逐漸有了雛形。

    只是大展手腳有個前提,他必須順利離開西都城。

    繼續裝病顯然行不通,這次會獵的戰功給了他啓迪。低調成爲泡影,索性反其道而行,利用一下國君的猜忌和密氏的忌憚未嘗不可。

    計劃能否順利,需要一個關鍵人物推動。

    想到這裏,郅玄睜開雙眼。

    上次他送給羊夫人一個人情,這次請對方幫個小忙,於情於理,對方應該不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