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郅玄 >第 33 章 第三十三章
    對縣大夫的挑釁,郅玄默不作聲,讓所有人生出錯誤判斷,以爲他會忍氣吞聲,將郅縣完全掌控再動手。

    十名下大夫聚到一處,談及郅玄行事,認爲傳聞言過其實,這名嫡公子未必如傳言中凌厲果決。

    “真若如此……”一名下大夫話說到一半,看向室內衆人,意思很明白,這樣的郅玄未必真能壓倒密氏,加上他同國君不合,一日不成爲世子就一日存在變數。

    從西都城帶出五千人不過取巧,誰言沒有身邊人的功勞?

    縱然郅玄沒有屬官,梁夫人終究留下不少人手。如忠心耿耿的府令,服侍他多年,未必不堪大用。

    就在下大夫們各懷心思彼此套話,商議今後如何行事的時候,一輛馬車出現在縣大夫家門前,同行還有二十名甲士。

    兩名侍人從車上跳下,各自手持火把。

    車門推開,府令面色冷峻,一揮手,命侍人上前叫門。

    深夜時分,沒有提前知會,貿然上門魯莽且無禮。

    聽到叫門聲,院中家僕打着哈欠,不情不願詢問來者是誰。侍人不說話,一味敲門。僕人被惹惱,正要破口大罵,突然一聲巨響,原來是院門始終不開,甲士開始撞門。

    城內多是夯土建築,縣大夫家也不例外。

    不到兩米的院牆,個子高一些,踮腳就能看到院內。院門以木料製成,並不十分牢固。大概也沒人想到,會有誰深更半夜跑來砸縣大夫的家門。

    轟地一聲,木門被撞開,門軸碎裂,一扇門板向內倒塌,差點砸到僕人身上。

    僕人驚魂未定,看到衝進來的甲士,嘴巴大張,聲音卡在喉嚨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巨響聲驚動全府,一盞盞燭火亮起,手持木棍火把的僕人衝出來,看到院中的情形,腳步爲之一頓,滿臉駭然之色。

    甲士們全副武裝,長刀在手,遇到攔路的僕人,當場以刀背砸翻。

    府令穿過前院,一路暢行無阻。正準備拾階而上,房門忽然從裏面推開,穿戴整齊的縣大夫出現在衆人面前。

    和白日裏不同,此時的縣大夫氣質沉穩,半點不見驕狂之意。他一身黑袍,腰間束革帶,頭上一頂嵌玉發冠,腰間還懸有一柄寶劍。

    府令停下腳步,看向相識幾十年的老友,沉聲道:“可知我爲何而來?”

    “我知。”縣大夫頷首,解下寶劍遞過去,表現得十分平靜,“屋內有五隻木箱,煩勞一併帶走。”

    府令揮手,立即有侍人進到內室,先後擡出五隻沉甸甸的箱子。箱子上掛有銅鎖,裏面的物品顯然十分重要。

    “不要開!”見侍人要砸鎖,縣大夫匆忙出聲,“見到公子方能開!”

    侍人看向府令,府令點點頭,下令將箱子擡上馬車。

    “走吧。”

    縣大夫沒有動,伸出雙手,道:“縛我,舉火把行路,大張旗鼓。”

    府令蹙緊眉心,片刻後搖頭,道:“公子明我帶你前去,未曾要折辱你。”

    “我知。”縣大夫正色道,仍堅持要府令捆上自己,一路步行去見郅玄。

    府令見說不通,當即讓甲士把縣大夫架起來送上馬車。縣大夫臉色驟變,想要開口,府令直接道:“堵嘴!”

    一塊麻布-塞-進嘴裏,縣大夫沒法出聲,只能怒視府令,雙眼噴火。

    一行人走後,府內的僕人均被看管起來,不許他們隨意喧譁,更不許一人出府。縣大夫的家人惴惴不安,但事已至此,只能聽天由命。

    馬車穿過城內,很快來到郅玄居處。

    和之前一樣,縣大夫又被架下馬車,直至見到郅玄,嘴裏的麻布才被允許取下。

    室內點着十多盞銅燈,卻沒有半絲煙氣。

    木製地板上鋪着獸皮,一具桌案靠牆擺放,上面堆積小山般的竹簡。另有部分竹簡堆在地上,分明是剛剛看過。

    郅玄坐在案旁,身上的衣飾已經換過,頭髮猶帶着幾分水汽。

    府令將縣大夫帶到,又將幾隻木箱擡到室內,恭聲稟報抓人的經過。縣大夫正坐在地,遇到郅玄看過來,目光不閃不避,卻無半點挑釁,同初見時判若兩人。

    郅玄放下竹簡,揮退侍人,只留縣大夫和府令在室內。

    “說吧,你爲何如此。”

    聽到這句話,縣大夫神情微變,沒有出聲,從身上取出五把鑰匙,恭敬呈於郅玄。

    “臣請公子過目。”

    郅玄示意府令打開木箱,箱中裝的不是金銀珠寶,而是絹布和竹簡。部分絹布年代久遠,顏色已經泛黃。

    府令取出幾張,確認沒有問題才遞給郅玄。

    郅玄當面展開,發現這些都是信件,內容大同小異,寫信人卻十分特別,大都是國君派遣的屬官。

    “這就是原因?”郅玄放下絹布,再次問道。

    縣大夫深吸一口氣,伏身在地,沉聲道:“公子,臣有負梁夫人所託,臣有罪!”

    “起來。”郅玄起身繞過桌案,走到縣大夫跟前,道,“我知你爲東梁國人,三代之前曾爲梁氏,其後別出。這些年來,你代我治理封地,始終兢兢業業,賦稅未差毫釐。前有會獵,後有安置甲士奴隸,你也行事妥當,實爲忠心。”

    說到這裏,郅玄停頓片刻,才繼續道:“白日見你所爲,我確有怒氣,也曾疑你。但你太過刻意,似故意示於衆人。我疑有隱情,故命府令將你帶來。”

    一番話說完,郅玄彎下腰,托起縣大夫雙臂,嘆息一聲;“君可誠實以告?”

    縣大夫被郅玄扶起,堅持再拜,纔開口說道:“公子明察!”

    原來,縣大夫之前的表現的確是故意,爲的就是給別人看,也爲讓郅玄抓捕自己。

    西原侯派人掌管郅地多年,就算撤走,豈會不留後手?

    郅玄之前想得沒錯,西原侯的確有意催生縣大夫的野心,但這不是唯一。凡梁夫人留下的人手,或多或少,都曾遇到類似的情況。

    他們中的部分死於非命,部分虛與委蛇,部分索性改弦易轍轉投了西原侯。

    自梁夫人去世,縣大夫一直代掌郅地。十幾年間,既遇到過誘惑,也經歷過刀劍。

    起初,他對來人來信不假辭色,直至聽到消息,幾名媵妾全部身死,公子玄再無庇護,他才猛然間醒悟,西原侯究竟要做什麼。

    身邊可信的人一天比一天少,能說真話的已經寥寥無幾,連家中都變得不安寧,縣大夫終於明白,他不能再強硬下去,他必須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