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陰沉沉的,遠山是霧濛濛的,太陽的蹤跡消失不見,彷彿是遺忘了這人間,幾聲鳴不時迴盪在山谷當中,像是在哀婉傾訴。
夏言用胳膊輕輕擦拭自己額頭上的溼潤,穩穩的走着一步步憑空浮現的石階,江夢竹跟在她的身後,兩人沉默着走向了不周山遮蔽下的龜田。
蜷縮在那塊乾燥處的龜田想被霜打了的茄子,以往的鬧騰和活力盡數消失,只是蔫不拉幾的慢慢啃食着野豬的後腿。
野豬腿還剩下很多,看的出來它食慾並不是很好,或許…是傷痛的折磨,又或許是其他的原因,這誰也不清楚。
龜田看着夏言和江夢竹緩緩向它走來,勉強提起了精神,擡起了自己的尾巴緩緩搖晃起來,它掙扎着站了起來,用自己的頭顱輕輕摩擦着夏言和江夢竹的身體。
毛髮軟軟的,有些癢,但也很舒服。
夏言輕輕拍了拍龜田的頭,示意它蹲下。
而後便爬上它的背部,開始四處仔細的檢查起龜田身上的傷口,背部數塊皮毛被撕扯殆盡,露出下方的傷口,血肉模糊。
腿部、頭部也有着不同程度的擦傷,在雨水的長期浸泡下變得腫脹發白,最嚴重的莫過於它蜷縮着的右後腿。
龜田的右後腿有些腫脹,只要輕輕撫摸便能看出它的痛苦,變形或出現異常角度,觸摸腫脹骨端時伴隨有摩擦感,憑藉着這些症狀,夏言已經判斷出它的腿部遭到了嚴重的骨折。
她皺着眉,手上卻並不閒着,趴在龜田背部的茂密毛髮當中,和江夢竹不斷在它皮毛上的外傷處敷着草藥,同時思索着骨折該如何儘可能妥善的處理。
在草藥觸碰它傷口的那個瞬間,龜田有些痛。
於是發出了低沉的嘶吼,夏言只是輕輕撫摸着它頭頂的毛髮,安撫着龜田的情緒,儘可能讓它平靜下來。
當然,龜田也不可能突然發狂攻擊她們。
這點她們都很確信。
兩人揹負的草藥很快便消耗殆盡,於是再度爬上石階,準備再喊幾個人一同攜帶着藥品,來給龜田上藥處理傷口。
回到不周山之後,葉諾和鐵柱依舊坐在椅子上熟睡,臉色是難以掩飾的疲態,其他人均在爲鄭遠橋的死亡黯然神傷,夏言只好輕輕觸碰近旁的鄭強和建國,向他們說清楚了前因後果。
兩人迅速起身,扛起了儲藏室當中的草藥與現代藥品,匆匆朝着不周山下走去。
夏言和江夢竹留在原地給龜田上藥,鄭強和屈剛則來往返於石階,不斷將藥物運送下來,直至數次。
龜田的體型龐大,夏言之前和他們積攢許久的草藥很快就消耗完畢,才堪堪將它的外傷處理完畢。
草藥可以再去尋找,夏言只是擔憂龜田骨折的右後腿,倘若處理不夠好,後果恐怕會很嚴重,甚留下永久變形的風險。
雖然夏言很迫切的想要處理龜田的骨折,但去世的鄭遠橋也需要安葬送行。
他們再次走上了石階。
龜田則站在原地,撲騰着向他們告別。
遠天的霧氣瀰漫,山變得只剩下輪廓,看不清具體的模樣,正如他們以後要走的路一樣,前途滿是看不清楚的阻隔。
從前走路看向遠方,現在走路要看清腳下。
這些渺小的兩足蟲子們啊,被畸變後的災難裹挾着向前走,面臨着時代的變遷,沒人能夠獨善其身,他們就像是這世界的一粒沙,一粒灰土,在這殘酷的人間被推着不斷向前走。
鄭遠橋的軀體已然冰冷。
除了事不關己的陳四海,其餘衆人皆環繞在他的身邊,一同鞠躬。
英俊青年沉默不言,他和一旁的陳阿浪對視一眼,便擡着鄭遠橋冰冷的軀體,向外走去。
這是最後一程。
疲憊不堪的葉諾走在最前方,不斷沿着盤旋的石階向上走去,直至最頂端,他們抵達了“不周山”一處明亮的平坦空地。
這片快遞的頂端,便是可以隨時打開關閉的天窗,在這裏可以看到日落日暮,也可以知曉這四季變化,春去秋來。
而這裏,葉諾決定將它作爲每一個爲不周山獻出生命,浴血奮戰英雄陵園,石碑上會刻下他們的名字,只要這裏存在一天,這些英雄便會永遠被人記住。
人的一生,要死去三次。
第一次,是生物機體上的消亡,隨着你脈搏心臟停止跳動,呼吸逐漸微弱以至於停止,任何歡愉痛苦都不再有你的參與,宣告你真正的離開了這人間。
第二次,當你下葬,人們黑衣黑傘,大雨傾瀉而下,表情嚴肅的出席你的葬禮,他們正式宣告,這個社會結構當中不再有你的存在,你悄然離去。
而第三次死亡,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記得你的人,把你忘記,於是,你就真正地死去。整個宇宙都將不再和你有關。
而葉諾覺得每一個爲“不周山”做出貢獻的,以至於獻出生命的人,都值得被永遠被銘記,倘若沒有這些英雄的貢獻,不周山將不會發展壯大,將無法爲更多的人提供庇護。
他們最是英勇,他們最先死去。
葉諾用手中的火焰炙烤着岩石,但堅固的不周山只是留下些燻黑的痕跡,始終無法被融化,他有些無奈。
於是眼神看向了被鄭冉冉稱做大騙子的“引導者”。
體型完美的男人像一尊雕像,對於葉諾的拜託卻不予理會,眼神看向了旁邊站着的鄭冉冉,小姑娘正欲點頭。
但葉諾卻覺得沒這個必要了。
容許別人的性格是必須課,但倘若置之不理的放縱,一昧的退讓忍耐,依舊不能換來別人的理解。
那就需要一點憤怒。
或者懲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