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娜被季清展現出來的那份強大所震懾,愣了片刻後,重重點頭。
“我聽你的。”想到李妮子對季清的稱呼,她補上一句,“姐。”
季清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這麼憤怒,或許是因爲對弱者的同情,對豁子那種惡人的憎恨,更簡單的,或許僅僅是,她也是個女人。
張娜這樣的女孩子固然傻,固然天真,但究其原因也是性教育的缺失,家庭關愛的缺失,導致她根本不懂什麼纔是對的,怎麼樣保護自己。
所以,才讓豁子那樣的混賬鑽了空子。
幾個孩子放學回來,看到張娜在家,招娣先是與家旺對視一眼,接着扯扯季清的衣角,把季清拉到了院子裏。
“娘,她怎麼在咱們家?”招娣和家旺圍住季清,小聲問。
季清朝屋子裏看了眼,含糊道:“她遇到一些麻煩的事情,家裏人又不聽她的解釋,娘就先把她帶回來了。”
招娣多聰明,瞬間反應過來,“是因爲打小孩的事嗎?”
季清也不騙她瞞她,點點頭:“是。”
招娣倒吸一口冷氣:“打小孩這麼嚴重啊,她看上去好慘,臉上脖子裏都是傷疤,我看着就感覺好疼啊。”
家旺則關心:“她要不要上衛生院啊?”
“娘已經帶她去過衛生院了。”季清很高興倆小孩的暖心,很快又警告他們:“這事兒不許出去胡說,還有,在她面前什麼都不要說,她心情不好,知道嗎?”
招娣:“知道。”
家旺:“娘放心,我們會裝作啥都不知道。”
招娣:“對對對。”
至於盼娣,根本不用季清叮囑,盼娣從小在老太太手下過活,看眼色裝傻的本領一絕,她沒事人一樣問了張娜好,便主動取米取菜開始做飯了。
季清交代完倆小孩,進了主屋,張娜站起身,向季清告辭:“姐,時間不早了,你們一家人也要喫飯了,我……我就先回去了……”
“你回去哪兒?”季清問。
“……”張娜沉默。
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反正家是不能回的,回去別想有一分鐘好日子過,能不能活着撐到明天都難說。
季清自然知道張娜在猶豫什麼,她說:“別回去了,今晚就在我家住下吧,接下來幾天,什麼事我都陪着你,陪你把這事解決完。”
“姐……”
季清喊招娣,招娣去柴房拿炭火,聽到季清的呼喊,提着炭火小跑進主屋,氣喘吁吁:“娘,怎麼了?”
“你幫你姐做飯,我去收拾咱們空的廂房,讓這位姐姐今晚住下。”說完,又轉頭對盼娣說:“盼娣,咱們今晚多做兩道菜。”
小院有四間住人的屋,如今家旺必旺一間,盼娣招娣一間,季清陳青巖一間,西邊還空着一間,房間小一點,也沒有爐子。
季清之前想着萬一陳青巖家的親戚或者她孃家人過來,晚上落個腳,所以一直都收拾乾淨着,這會兒也不需要大收拾,打掃一下浮塵,鋪席子被子就可以。
畢竟一個冬天沒有生火,這屋子比其他屋子寒氣重,冷一些。
屋子裏倒是有炕,但一個冬天都沒有燒炕,突然燒了的話,要晾一晚上才能睡人,不然炕土裏面的潮氣被燒出來,人睡上去會生病。
季清一邊鋪,一邊對張娜說:“等會你姐夫回來,我讓他給你弄個炭盆子,把屋子裏暖暖,炭盆子晚上不能用,我給你再裝幾個暖水瓶子,放被子把被子暖熱,你先將就着睡一夜。”
張娜站在一旁,看季清忙來忙去,感動得眼睛裏盈滿淚水。
季清沒聽到迴應,朝張娜看過去,看到張娜又哭了,疑惑:“怎麼了?是不是不習慣,你還是想回去嗎?”
“不是,我不想回去。”張娜慌忙擺手,隨後苦笑,“姐,你這裏已經很好了,你也不用再麻煩給我弄炭火盆什麼的,我睡的屋冬天都沒有爐子的,不妨事兒。”
張娜:“也冷,所以白天把被子拿到院子裏曬曬,被子曬暖和點晚上蓋着沒那麼冰,打我記事起都是這麼睡的,習慣了。”
季清:“沒有炕嗎?”
“有是有。”張娜說着,又是一陣心酸,“只是我娘說,我們家沒那麼多柴火,燒炕太費柴火,家裏用不起。”
季清:“那他們也不燒炕?”
張娜:“……他們燒。”
季清:“就你沒有?”
張娜咬脣,點點頭。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在家裏是沒有地位的,娘也說了,怪她自己命不好,沒生成男孩,一開始她還不服氣,總想着爲自己爭取,可經歷過幾次毒打後,她就認了,爹孃怎麼說,她就怎麼做,不再爲自己爭取了。
至今她還深深記得,她八歲那年,弟弟張寶物剛滿六歲,爹孃帶着姐姐們掙工分,讓她在家裏照顧弟弟。
一開始,她陪着弟弟玩老鷹抓小雞,玩跳房子,捏泥人,還很快樂,可後面弟弟要騎大馬,讓她跪下趴在地上,他騎上去一圈一圈走。
雖然她年齡是比弟弟大兩歲,但家裏有什麼好喫的都是弟弟喫,她從來都喫不上,所以發育的遠不如弟弟,比弟弟體重還要輕,她強撐着跪行了幾圈後,就走不動了。
弟弟不滿意,拿棍子打她,她氣不過,奪了弟弟的棍子,讓弟弟乖一點,不要不講理。
當時弟弟被她強硬的態度嚇到了,果真再也沒胡鬧。
她本以爲,弟弟這是懂事了,知道聽姐姐的話了,心裏還得意着。
可沒想到,到了晚上,爹孃回來,弟弟向爹孃告狀,說她趁着爹孃不在,對弟弟打罵,還讓弟弟跪在地上,她把弟弟當馬騎。
說着,還把自己的褲子拉起來,讓爹孃看他膝蓋上的紅痕。
她當時驚呆,那紅痕分明是爹孃回來前一會,弟弟故意跪在石板上跪出來的,她看到的時候還問他跪着幹什麼,結果他只是笑,不說話。
原來,是爲了誣陷她。
後來的結果,是爹孃根本不聽她分辨,對她劈頭蓋臉一頓拳打腳踢,打到她不能動彈,在牀上躺了整整三天才能下牀走路。
她痛不欲生,弟弟卻跑來,對她說了句她這輩子都忘不掉的話。
“娘說了,你比不上我一根汗毛,你的命不值錢,要是你再敢不聽我的,讓我不高興,下次我就讓他們打死你。”
季清聽張娜說完,擡手擦去張娜臉上洶涌而下的淚水,將她的頭按進懷中,輕聲安慰:“沒事了,都過去了,你熬過去了。”
第一次,季清從穿過來到現在,眼睛痠痛到想要流淚。
她不是一個愛哭的人,也很少因爲別人的事情哭,可張娜的故事,實在是太讓人心疼了。
可就是這麼一個讓人心疼的女孩,卻遇上豁子這樣的渣滓。
命運,真是殘忍。
……
五點半,陳青巖忙完所有的工作,動作麻利地整理好桌上的文件和資料,鎖進抽屜裏,接着把飯盒和水壺裝進布包,走出辦公室。
這時候人們對於時間的概念沒那麼強烈,也沒有打卡全勤,上班下班全靠自覺,陳青巖走到院子裏,已經有很多人和他一樣,準備下班了。
其中,就有韓月笑和宋麗麗。
陳青巖目不斜視地從她們面前走過,心裏盤算着要去大肉鋪子拿肉,縣城的肉鋪子沒有鎮上的肉鋪子管控嚴格,不拿票也能買點下水耳朵什麼的。
他怕傍晚下班去肉被買光,中午喫完飯特地過去了一趟,付錢買了兩斤下水,半個耳朵,存放在肉鋪子裏。
“陳同志。”身後傳來女人的喊聲。
陳青巖腳步停了一瞬,聽出是韓月笑的聲音,裝作沒聽見,大步流星地前往車棚,長腿直接跨上自行車,一腳蹬下去,自行車風一樣衝出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