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得奇怪的孩子們回到家中一問媽媽，才知道原來陳家老太太去世了。
瞬間，幾個孩子心情也受到了影響。
喫過中午飯，幾個孩子和季清一起坐在小臥室裏，相對無話的沉默着，每個人都想着陳家老太婆去世這件事，也沒心情出門去玩了。
沉默良久，盈寒突然出聲：“其實我已經不記得奶奶長什麼樣子了。”
盈寒上次稱呼陳老太婆爲奶奶，還是好幾年前的事了，陳老太婆做事太絕，不止陳青巖和季清，孩子們對她也沒有一點好印象。
但現在人已經沒了，許多事情就沒必要去追究了。
孩子們都受過良好的教育，自然不會再去跟一個沒受過教育的老太婆計較曾經發生過的那些細枝末節，但要說懷念，那也是沒有的。
之所以會悵然若失，不過是因爲一個曾經很熟悉又影響過人生的人突然離世，對死亡這件事的悵惘罷了。
這種情緒，沒有什麼言語能驅散，只能自己慢慢消化。
……
村裏人都認得季老四開的小貨車，看到小貨車開進了村，紛紛奇怪怎麼這個時候來村裏，分明年前才說過，近期不會來收貨的。
但當看到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陳青巖時，又明白了怎麼回事。
陳家老太婆沒了，曾經被老太婆趕出去的陳青巖，這是回來燒紙磕頭來了。
一些本來沒準備去陳家的村裏人，看到陳青巖回來了，也跟着往陳家趕，有打算看熱鬧的，有單純想看看陳青巖的，總之，小貨車後跟着的人越來越多，等小貨車停在陳家大門口，陳青巖下車，身後已經跟了一羣人。
陳青巖離開紅山根村，在嘉城市那邊已經換了三次住處了，再次站在依舊破舊沒有任何改變的陳家大門前，心中很不是滋味。
外面的一切都在變，連整個村子的面貌都在變，可唯獨陳家似乎沒有變，在自己離開陳家的那一刻起，陳家的發展就停滯了。
陳家大門上掛了白，哀樂聲從院子裏傳出來，陳青巖屏住呼吸深吸一口氣，又長長吐出來，在衆目睽睽之下踏入了院子。
老太太住的堂屋被搭建成了靈堂，地上鋪着墊子和草，陳老大一家和陳家其他親戚跪在兩側，院子裏停着棺材，擺着幾個桌子，附近的鄰居鄉親們圍坐在一起。
看到陳青巖出現，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閉上了嘴，怔怔看着陳青巖。
沒人能想到，陳青巖居然這個時候回來了。
院子裏的異常引起了靈堂裏衆人的注意，陳老大穿着白色的孝服走了出來，看到陳青巖站在院子裏，他纔是徹底愣住了。
倒是陳青巖最冷靜鎮定，他幾步走到陳老大面前，表情凝重地開口：“我來燒個紙，磕個頭。”
陳老大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啊……好……”
一旁圍觀的鄉親們看到陳青巖大步走進靈堂，紛紛感慨起來。
衆人都知道，陳青巖當初是跟陳老太婆斷絕關係走的，陳老太婆事情做的絕，自那之後陳青巖一次都沒回來過，所以哪怕陳老太婆去世，大家也沒想過陳青巖會回來。
現在看到陳青巖，大家不由覺得還是陳青巖重恩情，雖然老太婆在世的時候作惡多端惹是生非，但人畢竟死了，陳青巖能放下怨念來燒個紙，也算是仁至義盡了。
陳青巖走進靈堂，擡頭看着陳老太婆懸掛起來的黑白照片，鼻頭微微發酸。
這個在自己生命中留下了濃墨重彩一筆，被自己叫了二十年孃的養母，就這麼走了，以後再也不會有她任何的消息了。
黃紙在泥瓦罐盆子裏燃燒着，陳青巖閉上眼睛重重嘆出一口氣，對着牆上的照片，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而後，他起身要走，老大媳婦突然開口：“老二，既然你都來了，要不就等明天人埋了再走吧，跟……跟大傢伙也多聊聊。”
陳青巖看向大嫂，幾年沒見，大嫂的臉上佈滿了滄桑的歲月痕跡，不過眉宇之間，卻透露出濃濃的算計和精明，以及小人得勢後止不住的得意。
大嫂臉上帶着笑意，笑意裏有恭維，有討好，有盤算，卻唯獨沒有真心實意。
陳青巖愣了下，他在這一刻大嫂的臉上，彷彿看到了曾經的陳老太婆的痕跡，都是一樣的得勢，一樣的心思多。
村裏其他一些人眼巴巴瞅着陳青巖，陳青巖本來就跟季清說的是明天才回去，見到眼下情形，點點頭答應了。
陳老大將多餘的孝服拿出來，他穿上，看着眼前的一切，恍惚又回到了幾年前老陳頭去世時候的場景。
也正是那一次，讓他知道了他的身世。
雖然陳青巖孝服穿上了身，但他身份擺在那兒，並不是陳老太婆的親生兒子，因此不用一直跪在靈堂守着，陳青巖便在外面看着幫忙，再或者跟村裏人閒聊幾句。
陳老大一家雖然私底下總是埋怨陳青巖，但當着陳青巖的面，他們卻是大氣都不敢出的，看陳青巖臉色不好，連話都不敢上前多說。
還是陳芬芳忙完回來，看陳青巖來了，與陳青巖一同坐在角落裏，自然而然閒聊起來。
陳芬芳：“家裏沒人告訴你發喪的事，你怎麼知道的？”
陳青巖：“昨天回來過年，今早知道的。”
那就是一知道就回村裏來了，陳芬芳表情略微緩和：“我就知道你肯定會來的，不管娘怎麼對你，也是好歹拉扯過你的，你怎麼着也得來送最後一程。”
陳青巖看向陳芬芳，陳芬芳算起來年紀比季清還要小，可肉眼看過去，比季清老了十歲不止，分明才三十多歲，眼窩凹陷臉頰上的肉垮着，曾經兇巴巴的面相，如今卻帶着苦。
他不忍心：“你這幾年，過得怎麼樣？”
陳芬芳頓了下，嗤笑一聲，笑容裏帶着自嘲與無奈：“還能怎麼樣，就這麼過着唄，我都這個歲數了，也折騰不動了，現在就盼着兩個娃好好長大，早點成家，我這輩子就算是完成任務了。”
陳青巖：“……”
他想問陳芬芳後悔嫁給高成進嗎，卻始終沒能問出口。
正如陳芬芳自己所說的，無論後悔還是不後悔，日子已經過到這個地步了，陳芬芳自己也不想改變了，好還是壞，都只能將就着過下去了。
聊了一會後，陳芬芳想到什麼，笑着看向陳青巖：“說起來，二哥，上次咱們像這樣坐下來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天，應該至少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往事太久遠，陳青巖已然回憶不起來細節。
陳芬芳卻都記得清楚，曾經有陳青巖撐腰的那些日子，是她這一輩子過得最幸福最恣意的日子，現在聽別人顯擺家裏有什麼厲害的人，她都會安慰般的想起那些時候，她又受寵又花錢又被人高看一眼的時候。
後面突然就變了，一切都變了，她甚至還恨上了陳青巖。
再後來，知道陳青巖不是陳家的兒子，而是娘抱來的別人家的孩子後，她的那份恨意，卻莫名消失了，甚至對這個曾經的二哥還客氣了起來。
或許，這就是人性吧，對對方要求沒那麼高了後，反而能心平氣和相處，也不會貪心太多本來就不屬於自己的東西了。
陳芬芳看陳青巖幾乎不怎麼說話，心裏惦記着小時候的情誼，試着問陳青巖：“你不想去看看東東嗎，畢竟……你以前對他那麼好的，他也最崇拜你。”
聽陳芬芳提到陳向東，陳青巖沉默片刻，搖了搖頭。
陳向東做的事情已經觸及他的底線，他這輩子都不會原諒陳向東的，更何況陳芬芳嘴裏所謂的崇拜，也不過是因爲他能給陳向東錢，陳向東才覺得他好。
眼瞅着陳青巖不爲所動，陳芬芳也沒法再說下去了，畢竟現在沒法再以親情去要求陳青巖了，現在的他們，已經不是兄妹了，陳青巖對她沒有任何義務，不恨她就算好的了。
陳芬芳一想到這個就難受，她咬咬脣，苦笑道：“要是能回到小時候，那該多好啊，那時候好像根本沒這麼多煩惱。”
陳青巖聽着沒吭聲。
跟陳芬芳不同，他不想回到小時候，小時候他喫不飽穿不暖，幹活捱罵，就沒什麼好的回憶，而現在，他有體面的工作，有幸福的家庭，有懂事可愛的孩子，他太愛現在的生活了。
而陳芬芳之所以愛小時候的生活，無非是小時候有人替她受苦受累，她可以坐享其成，有什麼事可以找哥哥幫忙，永遠不用操心，每天都過得沒心沒肺的。
看起來是想回到美好的時候，實際上是無奈於眼下自己的無能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