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問題，王洪梅不安地問了好幾遍。
如果丈夫不在了，她真的不知道一個人該怎麼活下去。
可是這樣的問題誰也不敢保證。
醫生回答：“每個手術都有風險，我們只是把所有的風險都告知家屬。”
這樣的話，醫生不知對多少病人和家屬說過，久了，醫生都麻木了，可是對於每一個家庭來說卻有千斤重。
手術的頭一天晚上，甘勇唸叨着：“糖糖，這些年你媽天天想你，有時候掛斷你的電話就一個人偷偷抹眼淚。以後你就把你媽接到身邊，讓她享享福！”
王洪梅氣惱地錘了丈夫一下：“你這是幹啥！交代後事呢？咱們纔不過五十，後面還有幾十年的好日子要過呢！家裏才修了新房，糖糖的工作也越來越順利，你要是扔下我走了，將來在黃泉路上遇到，我也不饒你！”
窮日子過了幾十年，好不容易日子舒坦了點，丈夫又病了，王洪梅怎麼也不甘心。
甘勇笑道：“糖糖，你看你媽，我就是讓她留在帝都，她就這幅樣子。怪不得你舅媽都說她是母老虎，兇得很！”
甘棠也笑了：“爸，您也不是和母老虎生活了幾十年？她怎麼沒把您喫咯！”
王洪梅雙手叉腰：“好哇！你們兩父女合起夥來笑話我呢！”
甘棠抱住她：“媽，我相信爸會好起來，我們一家還有很長的好日子要過。而且圓圓我一直在尋找，最近對方說有了一點消息。所以在圓圓回家之前，我們都要好好的！”
說起圓圓的消息，甘勇和王洪梅都來了精神。
王洪梅道：“糖糖，你說的都是真的？”
“是真的！真的！所以老爸，明天手術的時候您一定要想着圓圓，想着看看她長大的模樣，問問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
甘勇悲喜交加：“會的！我一定會的！我也怕你媽，我怕她在黃泉路上打我。那麼多人瞧着，我該多沒面子啊！”
多少難捱的日子他們一家都挺了過來，靠的就是樂觀和堅強。
雖然家裏沒有錢，但父母給她的是多少金錢也買不來的溫馨、勇敢和豁達。
第二天，甘勇的手術安排在上午九點。
喬一鳴把律所的事情交代給了楚小語和顧蘅，自己在八點半趕到了醫院。
進手術室前，他和主刀醫生還在進行最後的溝通。
醫生說雖然手術難度大，但他還是有把握的，這樣的手術他曾經做過不下五十臺。
聽了這些話，甘棠一家也少稍微放心了點。
手術室內，醫生和病人一起同死神做着搏鬥，手術室外的家人卻在度日如年中煎熬。
甘棠勸了喬一鳴好幾次，讓他回去休息，喬一鳴說什麼也不肯。
中午十二點，喬一鳴轉身準備去買飯，卻被甘棠攔住：“喬律師，您坐着休息會，我去買午飯。”
喬一鳴沒有拒絕。
甘棠走後，他輕輕坐在了王洪梅的旁邊。
沉默了片刻，喬一鳴問道：“阿姨，我能問您一個問題嗎？”
“我聽說小棠高考缺考了？”
提及這件事，王洪梅就又懊惱又心疼：“糖糖高考那天，他爸執意要去城裏陪考，說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父母陪同，他也要去。
我拗不過他，坐着他借來的摩托車一起去了城裏。城裏車多人多，一不小心出了車禍，他爸腳骨折進了醫院。要是早知道會這樣，我打死也不會同意老頭子進城的！
都怪我們沒用，從小也沒給糖糖喫上什麼好的，穿上什麼好的，反而還拖累了她。就這事一直都是我和他爸的遺憾。”
說到最後，王洪梅的眼淚又下來了。
喬一鳴安慰道：“阿姨，您別太自責。或許從前有波折，但她現在已經是一名優秀的律師。謝謝您們養育出這麼能幹的女兒。”
儘管女兒有交代，但王洪梅還是忘情地握住喬一鳴的手：“孩子，謝謝你！我都聽糖糖說過了，要不是你，也就沒有糖糖的今天，她爸也不會這麼快做手術。阿姨是農村人，不會說話，但真的很感謝你！”
這麼好的孩子卻不能成爲自己的女婿，王洪梅心裏十分惋惜，卻也無可奈何。
喬一鳴又柔聲安撫了好久，王洪梅才漸漸止住哭泣。
坐在手術室外的長椅上，喬一鳴想了很多。
十八歲時的甘棠錯失了人生最好的機會，那時她一定很懊喪吧，不過她又很勇敢面對命運給她開的玩笑。
喬一鳴想到了自己，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他竟沒有一個女孩子果敢和通透。
多年來堵在胸口的那一抹不平漸漸散去，喬一鳴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過去的事情，他早就該放下了。
下午六點，當顧蘅和楚小語下班來到醫院的時候，手術還沒結束，而此時離手術開始已經整整過去了九個小時。
所有人都在手術室外焦急又耐心地等待。
網上十點，經過了十一個小時的手術，孤勇終於被推了出來，但他很快又被推進了重症監護室。
喬一鳴來到主刀醫生面前詢問：“孫醫生，病人的情況怎麼樣？”
累極的孫醫生擠出欣慰的笑容：“手術很成功，病人在監護室裏觀察幾天，沒事的話就可以轉入普通病房。”
衆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王洪梅哭着道謝：“謝謝孫醫生！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謝謝你救了我的丈夫！”
孫醫生太累了，簡單交代後，他找地方休息去了。
護士走了出來，端着的托盤裏有一隻雞蛋大的腫瘤，這就是從甘勇腦袋裏取出來的。
這一刻，甘棠對醫生又有了更加深刻的認知。
他們用專業與病魔和死神決鬥，有時候一臺手術會花費十幾個小時，這十幾個小時他們幾乎不喫不喝也不睡，連坐都不可能。
孫醫生離開的以後，她看見了他走起來異常沉重的腿，那是爲父親治療站了十幾個小時的結果。
對着孫醫生的背影，甘棠暗暗說了一聲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