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譬如朝露,青青子衿 >第95章 無可奈何花落去
    那天晚上,朝露和陽翰笙飯後散步經過中關村一小和中關村游泳池。一小正在進行偌大的改造工程,他們曾經共度六年時光的那座教學樓已經不見了,地下挖了碩大的地基,看來是要建設新樓。

    兩人不免覺得有些掃興,索性不去試圖說服門衛大爺放他們進去了,畢竟學校一點點大,總共只有兩座教學樓外加一個操場。操場邊緣種了一些白楊樹,每到春天的時候會掉落像毛毛蟲一樣的穗狀花序,而調皮的男孩子會把它們放到女孩子的抽屜或書包裏,嚇唬她們。

    朝露第一次被嚇的時候,正好是英語課,她一邊看着老師在黑板上寫板書一邊掏文具,眼睛沒往鉛筆盒裏掃,只摸到一把毛絨絨又扎扎的手感,嚇得她當場慘叫出聲,也令旁人一驚一乍。

    待得弄清楚原委後,老師不知道是誰惡作劇,只能警告全班男生以後不準再做這樣無聊的事情,同時也責罵了她一番,說她大驚小怪沉不住氣。而班上的男孩子一個個都笑得打滾,到最後也沒能破案找到罪魁禍首。

    從前她沒懷疑過陽翰笙—雖然他簡直把她的鉛筆盒當作自己的,但他在她心目中的高大上形象根深蒂固,實在不像這麼幼稚的人。不過現在她知道了,男孩子的智商、年齡跟調皮是沒有反比關係的。他們願意的話,完全可以淘氣一輩子。

    比如鬱楷這位做人通透且熱愛撒心靈雞湯的成年男子,照樣在拍戲空檔與人打打鬧鬧,跟小學生沒啥本質性區別。陽翰笙也不一定比他強上多少,實際上誰知道呢,也許她一直高估他了?

    想到這裏,朝露忍不住埋怨道,“不知道爲什麼學校那麼愛種白楊樹,一小是這樣,北大附也是這樣,害得我一直避不開那些討厭的毛毛蟲花序。”

    “那是因爲楊樹的好寓意啊,北京的學校裏都種有楊樹吧,人大附裏也不少。”

    “唔,似乎是這樣,我有點忘了,楊樹代表什麼來着?”

    “力爭上游、頑強不息、堅韌不拔等等,適合在校的學生。”

    朝露點點頭,其實她知道白楊的寓意,剛剛故意問那些話只是想讓他放鬆警惕,好方便她直擊毫無防備的他,“話說,你有沒有把楊樹花放到同學的鉛筆盒裏過?”

    “呃……”陽翰笙立刻想到他有一次手犯賤,在操場上完體育課後順便送了她一串造型奇異的花朵,哪想到她反應如此激烈,引來全班同學和老師的矚目。這種事情太不符合他的人設,他怎麼可能在衆目睽睽之下認領,難道她終於察覺到了是他?

    朝露緊緊盯着陽翰笙的細微表情,一秒都不曾錯過。果然,這麼多年的律師訓練沒有白費,就是他!

    “好啊,你……你竟然如此這般低級趣味!”她恨恨地道,“我真是錯看你了。”

    “我覺得挺好看的,手感也不錯,”他欲蓋彌彰地解釋着,“都說借花獻佛嘛,校園裏剛好有這樣的花,我是拿來答謝你的。”

    “那你的品味可夠清奇的了,”朝露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改明兒你上市成功,敲鐘的時候我也送你一捧毛毛蟲樣的花,如何啊?”

    陽翰笙想象了一下那副場景,估計可能會震撼到所有寫財經報道的記者,於是乖乖認慫道,“那還是算了吧,當時年紀小見識少,如今想來它沒有那麼好看,手感也挺一般的。再說了,美國可沒幾棵楊樹,到時候你還得從中國空運過去,白花冤枉錢。”

    他們邊說邊走,等到步行至中關村游泳池時,朝露笑着說,“哇,這裏倒是一點沒變。不愧是計劃經濟時代的產物,你看那售票窗口,多古早的造型!”

    “是有點,”陽翰笙透過鐵欄杆往裏面望去,“小時候每個暑假都會跑到這裏來消磨時光,一泡就是半天。一般都是下午我先來,等爸爸下班後加入,然後遊累了一起回家喫飯。”

    “你爸爸還給我買過一次煎餅嘞,”朝露回憶道,“我對他印象深刻,真是一名美男子,一點也不像是你的爸爸。”

    “喂,你這個話有歧義誒,”陽翰笙挑挑眉,“你是在誇他呢,還是在損我呢?”

    “哈哈,不是那個意思啦,就是他真得看上去很年輕。”

    “我爸媽結婚的早,生我也早,確實比咱們同學的家長年輕個十歲左右吧。他們其實是奉子成婚,”陽翰笙看到朝露驚愕到雙眼圓睜、小嘴微張的樣子不由得覺得好笑,他肯定地點點頭,“沒錯,就是我,在他們還是大學生的時候我就出生了。”

    瓦特?陽爸爸陽媽媽這麼時髦的嘛,在80年代中半便親身試驗了先上車後補票這件事?

    她震撼到無以復加。他們在中關村一小班上的同學基本上都屬於晚婚晚育號召下的產物—中關村當時荒得一批,住在這裏的都是科研工作者。你懂的,經歷過鄉下插隊通常耽誤了幾年才高考,等到讀完碩士博士出來都是30好幾的人啦。這時候纔有餘裕考慮生個娃什麼的,朝露甚至有同學的父母是40歲左右纔好不容易把他們生出來的。

    難怪當時陽爸爸陽媽媽那麼鶴立雞羣,不能怪其他家長顏值不夠啊,實在是他們在年齡上就已經佔據了絕對優勢。

    也難怪陽翰笙會那麼早結婚,原來他家裏有早婚早育的優秀傳統。在出生率低下的現在,價值觀180度大轉彎,晚婚晚育不再值得提倡,反而早婚早孕纔是國家迫切需要的啊!

    說起結婚,她突然想到九年前在紐約求職時遠遠目睹的那一場婚禮,忍不住向他求證,“你當時結婚有在紐約操辦婚禮嗎?”

    “咦,你怎麼知道?”陽翰笙奇道,“女方的親友都在紐約,所以我們在那裏辦了一場。”

    “你該不會是2009年結的婚吧?”

    “我們是在2008年大學畢業的時候註冊結婚的,不過紐約那場婚禮確實是在第二年舉辦的,畢竟她家裏有些名氣,策劃起來需要花不少時間。你怎麼想起來問這個?”

    “我在2009年上法學院二年級的時候,因爲參加律所秋季招聘會去過一次廣場飯店,在當天的宴會廳活動公告欄裏看到了跟你名字拼音相同的新郎名字。”

    陽翰笙聞言後十分震驚,“婚禮的確是在廣場飯店,難道……”

    “那估計是同一天吧,你的名字並不是那麼常見,”朝露低頭頗爲苦澀地笑笑,“想不到我們一度離得那麼近。”

    這世間大概真有緣分這一說的。

    她曾經喜歡他那麼久,從小學一年級第一眼見到他開始,直到很後來很後來,滿心滿眼都是他,根本裝不下別人。她所有的密碼裏都有103194這六個數字,開始是爲了把他的生日和自己的生日並列放在一起,偷偷摸摸地好像達成了某種隱祕的心願。到了後來,這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她會不假思索地使用這一串數字登陸郵件賬戶、前往銀行的ATM機取錢、開家裏的密碼鎖。

    失聯之後她用來思念他的時間比他們真正朝夕相處的六年還要長,甚至偶爾做夢也會夢到他,等到早上醒來發現一切只是夢後愈發感到悵然若失。

    因爲陽翰笙給她設置的天花板標準,她一路眼高於頂,直到26歲竟然都沒有談過戀愛。

    這期間不是沒有男生追求她,但是她提不起興趣。倘若不是年過1/4百的刺激,讓她覺得再這樣下去她估計一輩子都要做不知戀愛滋味的老姑婆了,她可能還會在自己腦海裏想象的那個世界中繼續愛他。

    在獨自赴美留學的那段時間裏,她一直暗自期盼着某一個不經意的回眸之後,她和他會在美國重逢,上演一段不留任何遺憾的初戀故事。

    誰知衆裏尋他千百度卻始終不可得,而等到她已經淡忘他的存在時,他又突然從天而降重新出現在她的生命裏。

    縱使他是她開啓海王生涯之前的那個獨一無二,他來得也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