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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6章設法過冬

    一九四三年秋,上海。

    無心在一座無名荒山裏度過了整個夏季,因爲荒山裏人少食多。在長達三個月的時間裏,他吃了很多田鼠與蝙蝠,唯一一次遇到不幸,是睡覺的時候被野豬啃了一口。

    夏季結束之後,山裏的天氣漸漸變得不適宜人居,於是他拎着一隻帆布旅行袋下了山。有車坐車,有船坐船,他糊里糊塗的到了上海。抗日戰爭打了六年,戰況很不分明,到處都不太平,倒是大都會里更安全。在一間小小的公寓裏面,無心找到了容身之處。

    一套公寓共有三間房屋,分別出租給了三位落魄的單身漢。一位是個小猶太,沒有國籍;一位是個老白俄,沒有祖國;無心作爲第三位,沒有財產。

    去年他也曾經掙到過一大筆款子,可是他的人生無邊無際,簡直無法計劃經營,所以採取了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活法。如今將僅有的一點餘錢交到房東手裏,他拿着鑰匙進了自己的小房間。一絲不苟的關上房門,他慢慢坐在吱嘎作響的鐵架子牀上,終於是一無所有了。

    房裏有個小洋爐子,爐膛裏面挺乾淨,顯然是三季沒用過了,就等着入冬。無心雖然在山裏混了許久,但是並未和現實社會脫節。戰事日益激烈,煤炭一天一個價錢,憑着他的資本,連飯都喫不上,怎會有錢買煤?

    無心一想起自己的衣食住行,就恨不得鑽進地下,效仿蟒蛇冬眠。一動不動的坐在牀上,他沒有呼吸也沒有表情,甚至心中都沒有心事。怔怔的望着前方白牆,他百無聊賴的消耗着無盡時光。

    木雕泥塑似的從下午坐到翌日晚上,最後還是難耐的飢餓催動了他。他懶洋洋的站起身,心想單是坐着也不成,還是得行動,還是得設法過冬。

    摸黑走過去打開電燈,他把一隻手舉到了小燈泡前。長久的忍飢挨餓讓他消瘦了,然而皮肉並未乾枯鬆懈,而是漸漸硬化,似乎要與骨骼融爲一體。在燈光下,他單薄的手掌呈現出了蠟質的半透明。緩緩的把另一隻手也擡起來,他往牆壁上投了個手影。影子大鵬展翅,是隻雄鷹。自得其樂的笑了一下,他又雙手合作,映出了一隻模模糊糊的狗頭。

    然後把手伸進懷中,他摸出了一張紙符。輕輕一拍電燈開關,他在驟然降臨的黑暗中捏住紙符兩端,“嚓”的一聲撕成兩半。一股子寒氣隨着破裂聲音竄上他的鼻端,他的小嘍囉在黑暗中幻化出了影子。

    小嘍囉看起來只有八九歲大,做着白襯衫揹帶褲的小學生打扮,襯衫很白,所以顯得胸前一灘鮮血很紅,一側的耳朵脖子也是血肉模糊,永不癒合。

    他叫小健,放學的路上不聽話,跑到大馬路上跳舞給保姆看,結果一輛電車剎車不及,當場把他碾死。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他也算是一奇,死後竟成了個漂泊無依的小鬼,並且結結實實魂魄不散。作惡的本事他沒有;惡作劇的主意卻是層出不窮。一個禮拜之前,他竭盡全力的搬運了一點火苗,想要去嚇無心一跳,結果反被無心當成試驗品練了手。無心花了十年時間學畫符,成績相當之差,但還是把他封在了一張紙符裏。

    七天之中,無心忙着找房安身,只能忙裏偷閒的偶爾放他出來,當他是個小朋友。小健很不願意被他關押,可還是立刻就認他做了大哥,因爲無心看得見他,能和他說話。自從他被電車輪子碾過之後,已經連着兩年沒人理睬他了。

    將一隻血跡斑斑的小手拍向無心的大腿,小健仰起頭笑嘻嘻:“大哥哥,你有房子住了?”

    小手只是一個悽慘的影子,還停留在橫死時的模樣。暢通無阻的掠過了無心的身體,只留下一抹似有似無的寒意。

    無心轉身走到了小窗戶前,推開窗扇探出腦袋。窗下是一條繁華的小街,油炸臭豆腐的味道一直向上衝到三樓,衝進了他的鼻端。

    小街對面矗立着一座巍峨的大廈,從無心的角度望出去,可以看到無數燈火通明的後陽臺。大廈裏面也是公寓房子,不過價值極高,非得闊人才有資本入住。有女僕站在陽臺裏面淘米擇菜,也有老爺少爺坐在陽臺上讀報喝茶。無心嗅着空氣中似有似無的飯香,忽然起了劫富濟貧的心思。

    當然,憑着他的本領,去打劫肯定是不成。扭頭看了看飄在自己肩上的小健,他心中像開水冒泡似的,咕嘟咕嘟的起了壞主意。彎腰從牆角撿起前任租客留下的空酒瓶,他把酒瓶橫放在窗臺上一轉。酒瓶原地轉過幾圈之後,細長的瓶嘴向窗外定了方向。無心順着瓶嘴一瞧,正看到了一面緊挨着後陽臺的大玻璃窗,窗子沒有拉攏窗簾,可見裏面燈光輝煌,正是一戶很富足的人家。

    無心點了點頭,心想:“就是它吧!”

    與此同時,對面樓中享受着輝煌燈光的馬家姐弟,莫名的一起打了個冷戰。

    馬家姐弟是一對龍鳳胎,當初他們的母親懷孕之時,有經驗的老媽媽看了她的形容舉止,都認定腹中該是一對雙生女。不料其中一位比較狡猾,居然在胎裏男扮女裝。馬老爺偶然靈感發作,提前爲女兒們擬出了一對野心勃勃的名字。及至孩子出世,真相大白,他一時失落,索性將錯就錯;於是女嬰理直氣壯,大名叫做賽維,是要賽過英國女王維多利亞;男嬰含羞帶愧,大名叫做勝伊,是要勝過英國女王伊利莎白。

    馬家在北京城中也算大戶,成員十分複雜。賽維和勝伊因爲是同胞的姐弟,所以在大家庭中分外親近。時光易逝,轉眼間他們進入了青春發育的時期,雖然生活優渥、營養充足,但是統一消瘦的如同野狗一般。賽維升入比利時女中,成績介於平凡與糟糕之間,唯一的事業是舞動着兩條細胳膊打排球,沒有男朋友,只有女朋友。而勝伊儘管體態幾乎類似豆芽,卻有一顆早熟又騷動的心靈,常年在各大女校門口徘徊。可惜憑着他小雞崽子似的風采,根本不能打動少女的芳心。以至於他在女校周邊踏破鐵鞋,不但一點羅曼司都不曾發生,反倒落下了個不甚光彩的外號,人稱馬浪蹄子。

    這樣一對無人問津的姐弟,渾渾噩噩的混到中學畢業。從此無所事事,越發遊手好閒。在家裏混了一年半載,他們合謀向父親敲了一大筆錢,以探望姑母爲名離開北京,跑來了上海。

    此刻坐在吊燈下的羊毛地毯上,賽維正在和勝伊算賬。兩人在上海肆無忌憚的揮霍了一陣子,如今鬧起了經濟危機。賽維自認爲比勝伊更有頭腦,於是想要和他分家,從此各花各的,誰先空了手,誰就回北京去。反正公寓房子是租了半年整,足夠他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