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英豪握着手杖中段,用手柄輕輕一敲自己的太陽穴:“是我失誤。我又把你當成人了,忘記了你比海蛇更厲害。”
然後他笑着把傷手送到無心嘴邊:“還有血,要不要喝?”
無心打開了他的手,然後擡頭望着他苦笑:“大少爺,你比白琉璃還要人命。”
十幾個小時前,馬英豪再次帶他去見了白琉璃。白琉璃看起來是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樣,伏在地上只是喘氣。從頭至尾,他只和馬英豪講了幾句話,完全不理睬無心。及至馬英豪要帶着無心離開了,他纔像一條泥塗中的病蛇一樣,將一隻藍眼睛轉向了無心。
無心在他面前是個好性子,察覺到他的目光了,便情真意切的告訴他:“你多保重,有朝一日我發了財,一定還給你六百英鎊外加兩百法幣。”
白琉璃縮在一大堆骯髒污穢的獸皮之中,氣息奄奄的答道:“在我離開西康的時候,法幣已經開始貶值了。”
無心略一思索,隨即答道:“那我就不給你法幣了,直接還你六百英鎊。”
白琉璃的藍眼睛在角落中黯淡了,往獸皮裏又縮了縮,他忽然換了四川話,啞着嗓子含混罵道:“狗日的賊娃子。”
無心身在天津馬公館,除了沒有自由之外,所見所聞也沒有一樣能令他快樂。他雖然喜歡和人親近,但馬英豪與白琉璃顯然算是例外。
所以當他忽然見到賽維和勝伊之時,心情幾乎就是狂喜了。
賽維和勝伊是在下午到達馬公館的,進門時身後還跟着幾名便衣青年。馬英豪當時剛剛打完一個長長的電話。放下電話帶着無心走進客廳,他風度很好的對着二妹三弟點頭:“路上辛苦了。”
賽維都存了殺他的心,可是因爲殺不得,所以有說有笑,反倒比平時更友好:“大哥,我們下車之後已經休息了一陣子,並不辛苦,就是惦念着無心,想看他一眼。”
馬英豪微微側身,給身後的無心讓了路。無心正越過他的肩頭,向勝伊使眼色。勝伊接收到了他的無線電,也是擠眉弄眼的想要作出回答。忽然正式面對了賽維,無心收回目光,沒好意思和她行擁抱禮,所以就只是望着她笑。
賽維經了大半天的奔波,臉上的胭脂粉全脫落了,顯出了一點病容,可是一雙眼睛相當的亮,是個人精的模樣。無心笑,她上下打量了他,看他伸伸展展的安然無恙,不由得也笑了。
無心的確是穿的不對勁,身上是一套馬英豪的舊睡衣,沒有鞋襪,光着腳滿樓跑。馬英豪打了個哈哈,英俊的面孔皮笑肉不笑:“你們的朋友,和我不是一條心,我還不是怕他逃了?”
賽維聽他公然的把無心當成囚徒看待,臉上肌肉抽搐,簡直快要笑不下去:“以後我們替你看守他,看他往哪裏逃。可是我們儘管願意做獄卒了,監獄到底在哪裏,大哥能否提前告訴我們呢?”
馬英豪搖了搖頭:“不急,等到出發的時候,你們自然就知道了。”
勝伊忽然說道:“我們只知道是去滿洲,滿洲可就大了,知道等於不知道。大哥,我們又不可能出去擴散消息,你私下告訴我們一點內幕,又有什麼關係?”
無心不動聲色的拉起了賽維的手,又回頭問道:“我也去嗎?”
馬英豪一點頭:“沒錯,你也去。”
無心問道:“去哪裏?”
馬英豪忽然笑了,看他和人一模一樣。短暫的遲疑過後,他開口答道:“齊齊哈爾。”
無心感覺到賽維正在用力攥着自己的手,於是也回握了過去。一點隱祕的小喜悅在胸中緩緩生出,幾日的分離之後,他們之間漸漸釀出了愛情的味道。賽維沒有看他,他也沒看賽維,兩人只通過一點你來我往的小力氣打着招呼。
賽維和勝伊儘管一團和氣,恪守了作爲妹妹弟弟的本分,但在半個小時之後,還是被更爲和氣的馬英豪送走了。
賽維和勝伊都很識相,讓走就走,因爲馬公館門外站着荷槍實彈的衛兵,不是個尋常地方。
馬公館恢復了寧靜。馬英豪打開了一部留聲機,放了一張日本唱片進去。演歌的調子顫巍巍的出來了,他問無心:“好不好聽?”
無心赤腳蹲在一把椅子上,搖頭答道:“不好聽。”
馬英豪饒有耐性的換了一張片子。唱針搭上唱片,大喇叭裏響起了一段洪荒遼遠的吟唱,他扭頭去看無心:“蒙古調子,喜不喜歡?”
無心繼續搖頭:“不喜歡。”
馬英豪伸手拍了拍他的腦袋:“你只喜歡喫。”
無心知道他始終是不把自己當人看,所以無話可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