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心在心裏默默的和白琉璃說話,說着說着忽然想起了大貓頭鷹。心底驟然泛起一股子怒氣,他恨不能把大貓頭鷹拔毛扒皮,烤了喫掉。
走過一條名爲天仙東路的嶄新大道,他到達了目的地。廣袤的工地並未趕夜工,此刻四面八方基本全熄了燈,夜色是一片深深淺淺的黑。一隻小鬼圍着無心轉了一圈,因爲力量太弱,所以只轉成了一道模模糊糊的鬼影。
無心拿着大半個醜蘋果,繼續往前方的大坑走。小鬼不轉了,開始在他面前張牙舞爪,彷彿是要作勢阻攔。他只作不見,一邊喫蘋果一邊前進。及至將要靠近大坑之時,小鬼停了動作,開始慢慢的向後退。
因爲剛剛動土就出了人命,所以此地暫時停工,挖出的大坑也不算深。無心停在了大坑邊沿,發現沿途雖然鬼魂衆多,然而鬼魂們的陰氣加起來也沒有此刻坑中的陰氣重。可奇怪的是坑裏乾乾淨淨,並未見到力量異常強大的遊魂。沿着大坑邊沿兜了圈子,無心白天對此處只是遠觀,看得不清不楚;如今身入其境了,才發現這地基實在是打得太匆忙,遠的不提,大坑附近便有幾座未遷的孤墳。孤墳大概是無主的,因爲地面遍佈了連環陷阱,可見有主的墳都已經早被遷走,所以會留下無數未填的深淺土坑。
高擡腿跨過一片腐朽的棺材板子,無心在一處坑裏發現了一隻圓圓的紅蘿蔔。遷墳的規矩處處不同,也許此地的習俗就是要在舊墳坑裏留個蘿蔔。無心看着蘿蔔,下意識的想要撿起來喫。然而拿着蘋果的手指動了動,他意識到自己已經今非昔比,不能像只野獸似的見什麼喫什麼了。
一大步跳過墳坑,無心又咬了一口蘋果。正是打算找塊石頭坐下來歇一歇時,他眼前一亮,卻是見到一隻鬼魂從暗處倉皇飄出。那鬼魂是個老人家的模樣,衣着穿戴堪稱古色古香,顯然已經死得有年頭了。這樣的老鬼都該有些本領,不知爲何會被人攆成兔子。無心正要看個究竟,哪知一堆沙子背後忽然金光一閃,那老鬼嚎了一聲,登時消失無蹤。
無心含着一口蘋果張了嘴,不知道沙堆後方埋伏着何方神聖,對於老鬼居然能夠說喫就喫。躡手躡腳的向前邁了一步,他發現沙堆後方像着了火似的,金光越來越盛,光芒之中一個大腦袋猛然向上一竄,無心登時傻了眼——骨神!
骨神飄在沙堆之後,也沒想到自己剛一亮相就能遇見熟面孔。此刻逃是來得及,不過未免偏於丟人現眼。蒙着一層光暈越升越高,他故態重萌的向左一轉眼珠,又向右一轉眼珠。看清無心是單槍匹馬了,他居高臨下的探了頭,聲音很柔和的說道:“小巫師,你好呀!”
無心彎腰撿起了一塊棱角尖銳的碎石,隨時預備着給自己放血。和初次相見時相比,骨神的形象樸素了許多,起碼不再朝陽似的發出一身刺眼光芒。一手拿着蘋果,一手拿着石頭,他頗有底氣的問道:“你還沒死?”
無心上下打量着他,有感而發的說道:“你很厲害嘛,不會是真和白琉璃有關係吧?”
骨神倏忽間飄到了他的眼前:“你想不想知道我和白琉璃的關係?”
無心連忙點頭:“想!”
骨神在半空中盤腿坐好了,然後俯身對他說道:“其實,白琉璃是我兒子!”
話音落下,他笑微微的俯視着無心。眼看無心驚訝的睜大眼睛了,他忽然揚起雙手狠狠一拍膝蓋,同時仰天長笑:“哈哈哈,我騙你的!”
隨着他雙手的起落,周遭的土木砂石瞬間暴起,如同遭了龍捲風一樣急速盤旋飛昇,劈頭蓋臉的盡數砸向了無心。不過是一剎那的工夫,骨神消失在半空中,地面則是多了一座一人多高的小垃圾山。
天地恢復黑暗寂靜,只偶爾有風掠地而過。不知過了多久,垃圾山頂忽然伸出了一隻血淋淋的手。手本是攥成了拳頭,直直的在風中伸了片刻,手指一鬆,攥在掌中的石頭滑落到了垃圾山上。小臂像蛇一樣動了動,那隻手開始搬運壓在山巔的一小塊水泥板。及至水泥板被掀開了,無心在一團鐵絲之中擡起了頭。
一根手指粗的鋼條扎進了他的左眼,鮮血順着他的面頰往下流,一直流到了下巴尖。擡手握住鋼條,他用力向外一拽。鋼條被他拔出來了,上面穿着他的眼珠。沒了眼珠的眼窩空空蕩蕩,顯得眼眶很大很深。無心把鋼條橫着送到嘴邊,用牙齒咬住了自己的眼珠。晃着腦袋一抽鋼條,他把自己的眼珠嚥進了肚子裏。
閉了眼睛歇了歇,他掙扎着繼續向外爬。垃圾山隨着他的活動漸漸瓦解,他最終蠕動着得了自由,從頭到腳已經灰濛濛的骯髒成了一色。另一隻手裏的蘋果早沒了,手背上的皮也被蹭掉了厚厚一層,露出了幾根雪白的掌骨。
艱難的站起了身,無心怒不可遏的睜大了完好的右眼。骨神實在是太過分了,他現在簡直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見史高飛和史丹鳳。
周身的劇痛讓他戰慄不止,他一邊抹着臉上的血,一邊隨着直覺跑向前方——今夜他饒不了骨神!反正骨神能看見他,他也一樣能看見骨神,雙方勢均力敵,非常適合決一死戰。
骨神躲在坑邊一座空板房裏面,極力想要隱藏自己身上的金色光芒。他沒想到無心居然沒死——再高明的巫師也是肉體凡胎,他沒料到無心會是個例外。
外面響着無心的腳步聲音,遠一陣近一陣的,表明他正在瘋跑。骨神上次在度假村裏已經傷了元氣,如今沒有力量痛打落水狗,只能縮成一團小太陽暫避風頭。如此避了良久,腳步聲音卻是不知何時消失了。骨神聽了又聽,始終只能聽到風聲。忍不住把個腦袋穿牆而出,畢竟耳聽爲虛,他想要眼見爲實。哪知伸頭這麼一看,他雖然是個鬼,竟然也嚇了一跳。
他看到無心趴在了坑底正中央,一個腦袋正在往土裏鑽。長條條的身體如蛇一樣盤旋扭曲,末了他竟是向地下扎入了一米多深。短暫的停頓過後,他開始緩緩的向上退。最後雙膝跪地直起了身,他的頭臉全被泥土糊住了,兩隻手卻是捧了一隻小陶壇。低頭和陶壇貼了貼臉,他彷彿是怔了一下,隨即大頭衝下的重新入了土,把陶壇又送回了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