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思漢凝視着他:“你一定是忘了我的名字。百年光陰,天大地大,你有自由,我沒有。我很寂寞,只能想你。和你相逢真是一件太不容易的事情,幸好我還沒有太老,還有力氣和你談一談上輩子的往事。”
話音落下,他擡起了自己的一隻手,真正的丁思漢一生不幹重活,所以一雙手糙得有限,老得也有限。胸膛裏活動着一股子不安分的力量,是真正的丁思漢要伺機造反。他活動了手指,一邊體會着自己身體的靈活,一邊在心中說道:“安分一點吧,老兄。你已經痛痛快快的活了幾十年,現在也該輪到我了。”
“上輩子很糟糕。”他盯着自己的手指說道:“我只真正做了十四年的人,然後就是一百年的封禁。清清醒醒的一百年,難熬極了。一百年後我見了天日,不知變成了個什麼邪祟,反正已經不能算人。所以我怕你,怕你的血。很喜歡你,可是不敢靠近你,就因爲你流着一身可怕的血。”
話說到這裏,他從褲兜裏摸出了一把瑞士軍刀。亮出刀鋒走向無心,他擡起刀尖點上對方的眉心,虛虛的一路向下劃。刀尖在咽喉處橫着拐了彎,忽然斜斜的切進了皮膚。無心猛的一閉眼睛,頸部的血管已經被丁思漢割開了。
丁思漢一手依舊握着刀,另一隻手則是狠狠擠壓了他的傷口。血液都在路上熬幹了,丁思漢只從翻開的傷口中擠出了幾滴淡淡的涼血。把淌着鮮血的手背伸到無心眼前,他忽然神情歡愉的露齒一笑:“看看,現在我是人,我不怕它了。”
然後收回手送到嘴邊,他伸出舌頭舔了一口。舔過之後咂了咂嘴,他搖了搖頭,依然是笑:“不好,不好,又甜又腥又澀。”扭頭對着地面啐了一口唾沫,他雙手扶着膝蓋彎下腰,毫無預兆的笑出了聲音。
無心看着他樂不可支的模樣,知道自己是落到了任人宰割的境地。天下太平的日子過得太久了,他只記得自己曾經在很久很久之前被人當成妖怪放火燒過。火燒畢竟是場短暫的酷刑,雖然痛苦,但總能忍受;可是如今落入了老仇家的手裏,恐怕自己的刑期就不只是“一陣子”那麼簡單了。
“你想怎麼報復我?”他問丁思漢:“我死不了,不可能償你上輩子的命。”
丁思漢沒理會他,單是擡手撫摸了自己的臉,同時喃喃自語道:“奇妙,我還從來沒有這樣衰老過。我老人家,哈哈,我老人家。”
他調門很高的笑了幾聲,笑過之後擡起雙手向後一攏頭髮,他對無心露出了整張面孔:“上輩子我是個小姑娘,對你有愛,也有恨。沒辦法,小姑娘嘛,免不了要喜歡男人。不過如今我是個老頭子了,對你也沒什麼愛了,恨倒還是蠻恨。把你從北運到南,花了我很多的心思和工夫。現在應該怎麼炮製你呢?你可以給我一點建議。”
無心始終是平靜的,平靜到了冷淡的程度:“把我剁碎了喂狗吧。”
丁思漢擡起腿,對他當胸踹出一腳:“去你的!我正計劃要喫掉你呢,你是不是故意想要罵我?”
無心被他踹得一晃,臉上卻是沒什麼表情:“老伯,你年紀大了,還是莊重一點爲好。”
丁思漢愣了一下,隨即陰陽怪氣的又笑了:“無心,你是一句接一句的罵我啊!我恨死你了。”
丁思漢開門走了出去,從保鏢手中接過衛星電話。電話中丁丁的聲音怯生生的,試試探探的問道:“阿爸,你最近身體好些了嗎?”
丁思漢沉了沉聲音:“阿爸還好,你不必擔心。”
電話那邊的丁丁又小聲說道:“阿爸,上次你突然對我發脾氣,嚇死我了。”
丁思漢仰起頭,望着通往地面的狹窄樓梯:“阿爸心情不好,以後你要懂事。”
丁丁立刻答道:“我知道了。阿爸啊,你什麼時候回昆明呢?我……我一個人過新年,錢不大夠用了。”
丁思漢冷淡的答道:“再等等吧,阿爸還有點事要做,最近大概都在山裏。”
然後他掛斷了電話。他對丁丁的關懷,完全是出於一種慣性,丁丁是自己另一半靈魂的寵兒,被寵了足足三十年。儘管現在的丁思漢並沒有什麼耐心拿他當大寶貝哄,不過若是突然鐵面無情的翻了臉,似乎也不大合適。
把沉重的衛星電話扔給了保鏢,他讓保鏢鎖好地下室房門,隨即自行踏上了樓梯。保鏢鎖了門後轉過身,看到丁先生一步一步上得蹦蹦跳跳,要到樓梯盡頭了,他忽然縱身一躍,“咚”的一聲蹦上了地面,顛得花白頭髮一顫。
無心很絕望的委頓在十字架前,全憑雙臂吊着身體。正是木然之際,地面向上悠悠的飄出了一張骨感大臉,卻是女鬼瑪麗蓮。
無心和瑪麗蓮打了個照面,瑪麗蓮開了口:“不要客氣,你忙你的。我前些日子聽主人說你是個妖怪,十分好奇,今天特來瞻仰一番。”
無心半死不活的歪着腦袋,翻開了脖頸一側的新鮮傷口。盯着女鬼看了一眼,他突然問道:“瑪麗蓮,你喜歡骨——米奇嗎?”
瑪麗蓮爽朗的答道:“我對他一直是以暗戀爲主。他那華麗的造型和不羈的性格,都深深的吸引了我。要不是他脾氣過於火爆總想殺了主人,我非向他告白不可。”
無心沒有力氣點頭了,只能閉了閉光禿禿的眼皮:“那我求你一件事,如果你在這附近看到了米奇的話,告訴他快帶着我爸回家,千萬不要過來救我。丁思漢出了問題,恐怕再見了米奇,會直接把他打散。”
瑪麗蓮一口答應,又對無心說道:“我們有過幾面之緣,相處的也算愉快,能幫的忙我一定幫;況且我也不想讓米奇散在主人手裏。不過正如你所說,主人自打從北方回來之後,不知道爲什麼,脾氣忽然變大了,嗓門也變高了,從早到晚總沉着臉,但也別有一番魅力,如果把頭髮染一染的話,倒是不失爲一名魅惑狂狷的帥大叔。”
無心聽她說話聽得頭疼,不想理會。然而瑪麗蓮談興正濃,將無心上下打量了,她又有了新話題:“哇,帥哥,你夠瘦的!”伸手向着下方一指:“也夠細的。”
無心枕着自己一側肩膀,對着瑪麗蓮苦笑了一下:“我是餓的,我很久都沒有喫過東西了。”
瑪麗蓮正要繼續評價他的形象,可是話未出口,她驟然向下一沉,消失了個無影無蹤。與此同時,丁思漢夾着一隻大鋁盒子,叮叮噹噹的走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