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重新擡眸後看了一眼天色,面上神情很淡,他生得高挑,又站在隊伍的最前頭,尤其拔羣。
微微朝身後揚了揚下巴,俞景輪廓分明的側臉在這個角度顯得更加利落,深邃黝黑的眸子微微斜覷着側後方,伴着一抹輕嘲,笑道:“繼續吹。”
得了新郎官兒的意思,這喜樂又重新吹奏了起來,剛剛還沉寂冷清的俞府門前,一下又恢復了熱鬧。
俞府所在的這條街巷不是繁華的主街,但住戶不少,左鄰右舍聽見這一陣吹啦彈奏的自然少不得要出來探頭探腦一番。
大家既是鄰居,當然擡頭不見低頭見,也有人知道俞家今日是要迎親的。
剛一開門看見這副模樣,幾戶人家心裏馬上便了然了,這俞家正房的人怕是又在爲難這個庶子了。
俞景在俞家太出色了。
不僅長的出色,就說才學,在國子監裏也是夫子們交口稱讚的,幾戶人家家裏都有在國子監求學的孩子,對這點可是門兒清。
壞就壞在,他只是一個庶子,生母還死的早,主母怎麼會讓一個小小的庶子蓋過自家嫡子的風頭?打壓也是正常的。
圍觀的人難免唏噓幾句,但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他們可是萬不想插手的。
俞府門前喜樂吹的起勁,就越發顯得這緊閉的府門有些滑稽可笑。
俞景面上看不到絲毫侷促慌張,反而脣邊還有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但眼神又是冷的,顯得整個人愈發邪氣又難以捉摸起來。
他漫不經心的站在馬邊,一下一下的撫摸着馬的鬃毛,與這派熱鬧又荒誕的景象格格不入。
可那雙看不清神色的眸子卻會時不時不動聲色的看向靜靜停在一邊的花轎,很輕的一瞥,又將目光壓下。
蘇聞琢安然的坐在花轎裏,這麼久都沒有動靜,她自然也察覺了不尋常,但有俞景在,她就很安心。
上一世嫁人這日,她在花轎裏哭了太久,這時候早就累的睡了過去。
只依稀記得那時有人輕叩轎檐,她才醒了過來,這一出被攔在府門外的插曲,是半點也不知道的。
蘇聞琢想起俞景如今這個時候在俞家的處境,多少猜到是誰在給他難堪。
這麼一想,她心裏突然就升騰起一股火氣來,早已知道他的情況是一回事,生氣又是另一回事了。
在她知道了俞景有多好,俞景的將來有多光風霽月後,這點小事都讓她膈應的慌。
她的夫君,她好不容易求得重來一世才抱住的良人,還能再讓人欺負去了?
她知道俞景現階段尚未春闈,蟄伏在俞府不宜展露太多鋒芒。
但是她現在怎麼說也是個低嫁的高門大戶的小姐,即使身上背了難堪的流言也不礙着她拿出大小姐的派頭。
當下蘇聞琢便想掀了蓋頭出去給自家夫君撐一番腰。
然而還沒等她發威,俞府的門倒是先一步開了。
蘇聞琢人都到了花轎門簾後面了,聽見外頭的聲音,又不動聲色的退回去坐好,重新偷偷的把蓋頭蓋起來。
在她離開門簾邊時,恰好聽見了俞景的一聲低笑。
俞府的門開了,先走出來的是管家李一。
他看似歉意的朝俞景拱了拱手,笑道:“三少爺,下面剛來的人不懂規矩,不知道你今日迎親,這纔將門關了,小人已經教訓過了,三少爺大人大量想來定不會計較的。”
李管家嘴上一番說辭,面上神色卻輕慢,三兩句話便想將事情揭過。
跟在李管家身後走出來的是一個少女,穿着嫩黃色的百合裙,外罩白色輕羅紗,劉海修的整齊,年紀不大,看起來倒是小家碧玉的。
只是這說出口的話就有些刺耳了。
“俞景,你娶了這麼個命硬的喪門星進府,可別把我們都克了!我娘特意找人算了,說要讓你從小門走才能解了這個煞,你現在就去走小門,聽見了沒?!”
這囂張驕縱的話,叫蘇聞琢在花轎裏聽了都覺得想翻兩個白眼。
她回憶了一下,這應該就是俞府裏唯一一個嫡出的小姐,俞美琴,在府裏排老四。
上一世她在俞府中鬧脾氣的時候,俞美琴可沒少奚落她,事事跟她對着來。那時候的蘇聞琢滿心幽怨,自暴自棄,竟然真覺得在俞美琴面前都擡不起頭來。
想想也是不爭氣的!
俞美琴的聲音可不小,剛剛本就在圍着看的路人和左鄰右舍聽了個正着,忍不住竊竊私語。
當朝規矩,納妾才走小門呢。
俞家這小姐在人娶妻大喜的日子這麼說,真是挑釁到這對新人的臉上了。
俞景的眼裏像是綴了冷冷的冰,他的嘴邊卻有笑意。
擡手示意喜樂停了,他理了理自己的袖口,又用指頭點點額頭,看似在自言自語:
“這可怎麼辦?陳夫子聽聞我成親,特意題了一幅字做新婚賀禮送與我,我想着陳夫子親題的字少不得得珍之重之,交由父親親迎進府纔好,如今看四小姐這做派,這幅字看來是隻能走小門了啊。”
俞景口中的陳夫子乃是國子監的一位教書先生,雖然身上只有個國子監夫子的名頭,但卻是個出將入相,國士無雙之人。
當今皇上成桓帝少時便得先帝旨意,拜他爲恩師,現如今也將宮裏幾位皇子公主的教導交給了他。
陳夫子像許多博古通今的學者一樣,性子有些清高,他親題的字,即便是盛京城裏的上流世家,也是難得的,更何況是俞府這樣的人家,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得上一幅。
但他欣賞所有才學出衆又肯努力的人,俞景便是其中之一。
眼看着俞景從袖中抽出一副卷好的字,涼涼朝着李管家笑了一笑,便要上馬,像是真要帶上隊伍朝小門去了。
李管家當下便慌了神:“慢着慢着!三少爺且等等,我這就去請老爺來!三少爺萬不要帶着字走小門!”
李管家只覺得自己這回怕是讓四小姐給坑了,這帝師親題的字怎麼能走小門?往大了說這可是落皇上的面子啊!
他趕緊一邊叫停了俞景的動作,一邊馬不停蹄就滾回了府中去找俞老爺了。
俞景嗤笑一聲,停在原地,重新將那幅字塞回了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