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傳，鳳晤乃古琴箇中名品，是祖輩先人依照鳳體而制，首尾俱繁。萬年檀心木做的親身，桑蠶涅槃重生後泣血織就的整整二十四根絲絃。/p
還有教千千萬萬昏沉世人爲之癡狂的絕品琴徽——雪域萬丈冰淵下封存千年仍舊妖嬈似火的炎冰玉。/p
卿九想不明白，她怎麼就合了這王后的眼緣。/p
杜婧瀲攬着她好一番揉圓捏扁，卿九便攤着一張老臉默默受着，終於等來了侍者顫顫巍巍擡來的古琴。/p
“本宮聽聞，墟族女子個個傾城絕色琴藝過人，卿姑娘既出身名門，定是驚才絕豔不遑多讓了。”/p
聽着杜婧瀲繞着圈子捏着文腔講了這麼一大堆，卿九直覺得腦仁兒疼，尋摸着容珏的方向弱弱求助，滿心滿眼的憋屈。/p
容珏卻含着極淺淡的笑意看着王后親暱的舉動，而小美人則一副任人蹂躪視死如歸的慘烈模樣。/p
嘖，活像是貞潔烈女遭了惡霸，滿臉屈辱。/p
少年國師笑意加深：這纔像是個孩子。/p
杜婧瀲接着道：“不如今日便請卿九姑娘演奏一曲，權當爲桓兒賀壽，亦教本宮飽了耳福。想來二十四弦源於墟州，墟族女子自幼便熟習此琴。卿九姑娘奏這鳳晤，必定會得心應手吧。”/p
鳳晤紋理繁複，結弦處鏤刻九尾，稍一分神必定出錯。宮中多的是七絃瑤琴，王后卻偏要取出這二十四弦的上古絕器，究竟是倚重她，還是——/p
有心試探。/p
若是後者，只怕往後的路有的是絆子了。/p
卿九深吸一口氣，終於掙開了束縛。她退後兩步，連帶着語氣都輕鬆了不少：“卿九技藝拙劣，恐難入耳。”/p
景桓便坐不住了：“卿九姑娘過謙了。請姑娘一試，也教本宮見識見識這二十四弦的風采。”/p
卿九垂眸：他們果然疑心。/p
“承蒙殿下不嫌棄，卿九這便獻醜了。”/p
侍者很快架好了琴，卿九遍撫琴身，閉眼令自己沉浸於這通體韻理之中。/p
指尖微動，悠揚的琴音漸起，曲調沉緩，曠遠平和。像是晨霧中清幽山谷裏花發新芽碧水初生的清泠，猶似孤老荒城中燈影籠罩下風吹枝葉的細響……/p
音浪浮沉，聲囂寂靜。二十四弦不似七絃那般聲息低弱，風華氣韻更是孤高卓絕。卿九沉醉其中，漸入佳境。/p
迷醉間，忽覺一股凌厲狠辣的內力撲面而來，她呼吸一滯，與此同時，身側另一股熟悉的靈力拂面而過。/p
卿九蹙眉，指尖動作卻絲毫不亂。/p
兩股勢力正暗中鬥法——準確地說，是國師大人的靈力牢牢壓制着另一股力量。/p
那人不斷傾注內力，容珏不動聲色地壓下，紫眸中是冰凍三尺的寒意。/p
卿九隻覺巨大的威壓從頭到腳籠罩着她，逼得她幾乎喘不過氣，額角一點點滲出了冷汗。/p
她咬牙苦撐，指法凌厲地撥着琴絃，曲中意蘊驟變，彷彿風雲暗涌，恣意逍遙。/p
額角不斷滲出冷汗，卿九面色蒼白頭暈目眩，心下卻清明得反常：皇室疑心她這個忽然冒出來的墟族之人，撫琴施壓皆是試探，如若敗露，她難逃一劫。/p
墟族之人身懷靈力，抵抗鬥法時的威壓亦只是彈指之事。若容珏此刻予她一道屏障擋去威壓，反倒會徹底敗露。/p
“嘭——”酒壺炸裂的聲音。/p
卿九猛地一驚，指尖下發出刺耳的一聲粗響，她竟失手斷了琴絃。/p
威壓驟然散去，卿九忽然軟下身子，大口喘息，豆大的汗滴從她美玉般的下顎上滑落，砸在琴身上，顯出斑駁的水色。/p
“呀，這可如何是好。母后，兒臣只是聽得入了迷，一時失手，竟砸了酒罐。這可如何是好，驚擾了卿九姑娘，更是糟蹋了母后的珍藏。如何是好啊……”/p
一連三個“如何是好”和惶恐到夾了哭聲的嗓音。卿九喘着氣，倒也有功夫替他感到窩囊。/p
“覺兒，都這麼大的人了，還毛毛躁躁，實在有失穩重！”老皇帝訓斥道。/p
原來那人便是那未得加爵不授領土的五皇子景覺。/p
杜婧瀲忍了忍，再忍了忍，終於作出一副慈母春暉的模樣：“王上，覺兒年紀最幼，今日之舉既是無心之失，便不必怪罪於他了吧。”/p
老皇帝冷哼一聲：“你慣會護着他。罷了罷了，只教這不知輕重的小丫頭給你賠個不是吧。”/p
不知輕重的小丫頭，是說她？卿九漸漸平復了氣息，雙腿仍舊發軟。/p
老皇帝身旁的宦官見她對王上口諭置若罔聞，便尖聲呵斥道：“還不給王后娘娘賠不是！”/p
一旁高深莫測的國師忽然重重地擱下了酒樽。/p
一聲悶響，不重，卻有力。/p
席中衆人頓時一個激靈，老老實實地裝起了縮頭烏龜。/p
“怎麼，我墟族之人何時沒落到如此地步，要你們頤指氣使？”/p
語氣薄涼。/p
老皇帝一時語塞：“這……”/p
“南楚同墟州百年交好，您亦不希望壞了我等邦交吧。”他終於轉頭，淺淡而平靜的瞥過老皇帝一眼。/p
少年國師重新拈起了酒樽，不動聲色地一轉，厚重的青銅製品頓時灰飛煙滅不留痕跡。/p
老皇帝心尖兒一顫，一時間進退兩難。若執意如此，只怕這少年國師會枉顧約定大開殺戒，若即刻收回成命，則拂了顏面壞了他這九五之尊的威嚴。/p
老皇帝正舉棋不定之際，景覺忽然插口道：“父王，兒臣不才，曾在一冊古籍中習得二十四絃琴的續絃之法。若是父王信得過兒臣，還請容許兒臣一試。”/p
這是在替老皇帝解圍了。/p
容珏不置可否，算是默允了。/p
受了好處的人掩不住喜上眉梢：“哦？覺兒還有這般能耐，那便上前一試吧。”/p
景覺作了揖，便徑直走到卿九面前，朝她溫和一笑，眼角眉梢盡是暖融的善意。/p
卿九報以微笑，只是腿腳仍舊陣陣發軟，遂端着架子並不起身。/p
只見他拈起斷裂的絲絃兩段，湊在一出，指尖不知怎地一番擺弄，一根弦竟教他續了上去。/p
卿九微愣，隱約覺得這個窩囊五皇子並不似表面那般簡單。/p
她頗覺得心累，姓景的一個兩個都不簡單。難怪容珏會見一個殺一個而不願與他們纏鬥。/p
這樣的皇室，一個個處心積慮勾心鬥角，不管謀的是生存還是至高無上的權利，每走一步，都是血的代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