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三十九章 老範與小范
    第三十九章老範與小范

    面目姣好的柳氏,一向刻意在範府中蘊着那份含而不露的貴氣,但今日她再顧不得容顏氣質之類,面色蒼白,悴憔不堪,抱着老爺的雙腿,嘶聲哭泣道:“老爺,您倒是說說話呀……轍兒年紀還小,可禁不住這麼毒打的。”

    範尚書看着身前的女子,忍不住嘆了一口氣。柳氏在範建的元配死之後,就跟了他。當年範建雖已受封司南伯,但聖眷在暗處,依然不顯山露水,對方身爲國公的孫女,卻嫁給他這個範族旁枝作小,不知道驚煞了多少京都人,婚後柳氏對他小意伺候着,體帖關懷着,硬生生將他從流晶河上拉了回來。

    所以不論從哪個方面講,他對於柳氏都是有一份情,有一份歉疚的,更何況這時候在那間書房裏捱打的……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範尚書年紀也不小了,哪裏會不心疼?但不管他心裏是如何在想,他的面部表情卻保持的極好,搖頭訓斥道:“玉不琢不成器,子不教父之過,慈母多敗兒……”

    便在此時,遠處書房裏又傳來了一聲慘呼,隱約聽的清楚是範思轍在痛的喊媽。

    範建的眉頭稍一挑動,心頭微微抽搐,本來就已經有些顛三倒四的勸誡之語再也說不下去了。

    柳氏見老爺一直沉默,帶着淚水的眼中堅毅之色流露了出來,將微亂的裙襬一整,便準備反身離開書房。

    “回來!”範建低聲斥道:“範閒做大哥的,教訓思轍理所應當,你這時候跑了過去,讓那孩子怎麼想?”

    “孩子怎麼想?”柳氏悽苦地回過身來,雙眼淚汪汪的,“老爺。您就想着範閒怎麼想,卻不想我怎麼想?我就這麼一個寶貝兒心肝兒,難道您忍心看着他被活活打死?”

    她一咬下脣,嘶聲哭道:“不錯,我當年是做過錯事,可是他從澹州來後,我處處忍讓,小意謹慎。生怕他不快活,依您的意思,我四處打點着京中貴戚,就怕拖了大少爺的後腿,怎麼說他如今在京中的地位也有我的一分力,當然,我這個做母親地,做這些事情理所當然。也不會去他面前邀功……可……可如今這是怎麼了?他怎麼就忍心下這麼重的手?……如果他是記着當年的事情……大不了我把這條命還給他好了!別動我的兒!我的兒啊……”

    範建看着柳氏抽抽泣泣的模樣,一股火氣升上胸膛,斥道:“這是什麼模樣?範閒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他既然將那件事情丟開了,就不會再重新揀起來。他雖然年輕,但是是有心胸的……思轍這件事情本來就做地太過,如果不給些教訓,將來真把整個家門拖着陪了葬。難道你才甘心?”

    柳氏本就不是位普通婦人,今日知道抱月樓被抄的事情,不過一轉念便知道了這背後有着范家大少與二皇子之間的角力影子,舉手拈袖蘸了眼角淚痕,哭着說道:“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只不過把柄被二殿下抓着了,範閒這才麼生氣。”

    這婦人與他兒子,對於範閒動怒的判斷倒是極爲一致。

    範建將臉一沉。說道:“不是大事?剛纔後宅書房送過來的東西你又不是沒有看到,思轍年紀小小……居然如此膽大心狠,雖然不是他自己動手,但是與他自己動手又有什麼分別?難道非要你那成器兒子親手殺人,纔算大事?”

    柳氏忍不住爲兒子開解道:“京中這種事情少了嗎?誰家誰戶沒出些子事……”

    沒等她說完,範建已經是攔住了她的話,冷冷說道:“這件事情不要繼續說了。”

    柳氏很聽話的住了嘴,但是眼角的淚痕蘸去了。睛眶裏地淚花還在泛着。遠處那間書房裏的呼痛慘嚎之聲漸漸低了下來,反而讓她這個做母親的更感害怕驚恐。轍兒是厥了過去還是怎麼了?

    範建看着她的模樣,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再聯想到自己昨夜與範閒商定的事情,心頭微微一黯。

    其實這幾個月裏範思轍在京中整地生意,他不是一點風聲沒有收到,只是不怎麼在意,總覺得小孩子家家的,能整出多大動靜來?渾沒料到,連自己這個做父親的,似乎也低估了範思轍的能力與手段。

    “讓範閒管吧。”範建和聲安慰柳氏道:“你應該明白這個道理,他越不避嫌地狠狠管,就說明他是真將思轍當做自己的骨肉兄弟,範閒那孩子就算對着敵人都能微微笑,之所以今日如此強橫,還不是因爲他慣常疼着思轍,如果不是親近的人,他一刀殺也就殺了,怎麼會動這麼大的怒?……想明白了這個道理,你就應該安心了。說句老實話,咱們這家,將來究竟能倚靠誰,你也是清楚的。”

    柳氏當然明白這個道理,範府如今聲勢太盛,已成騎虎,只能上不能下。而範建畢竟年歲大了,不說離開這個世界,但也總有告老辭官的那一天,往日後不論是她還是思轍,究竟有何造化,這整座府第能不能保一世平安,還不就是看府中大少爺能在這個國家裏折騰成什麼模樣。

    但打在兒身,痛在母心,無論如何,柳氏對於今日的範閒,總會生出些許怨恨之意。

    範建搖了搖頭,示意她跟着自己出了書房,往後宅園子旁邊的那間書房走去。

    柳氏大喜,急忙跟在了後面,連身後幾個拿着熱毛巾地大丫環也顧不得管教,擺着手讓她們退下。

    七拐八拐,下人們眼睜睜看着老爺夫人難得在府中走的如此之快,不免略感詫異,但聯想到先前後宅子裏傳來的“殺豬聲”,頓時恍然大悟,心中又開始不安起來,心想大少爺如此痛打二少爺,這老爺夫人趕了過去。怕不是要鬧將起來吧?範府這幾年一直順風順水,連帶着家風都極爲嚴肅認真活潑,下人們極有歸屬感,實在是很不願意宅子裏會發生什麼事兒。

    柳氏邁着碎步,一臉惶急地往園子裏走,恨不得插雙翅膀飛過去,但是看着自家老爺一如平常般冷靜寬厚的後背,總是不敢搶先。

    將將到了前宅與後宅交通的園門口。便聽着園內又是一聲慘嚎響了起來,無數的板子落在皮肉之上的聲音,噼噼啪啪地響着,聲聲驚心!

    柳氏此時心神早亂,驟聞此聲,也根本沒聽明白是不是自己寶貝兒子在嚎,胸口一股悲鬱氣往上堵着,竟是哀鳴一聲。昏了過去!

    幸虧身後地大丫環們沒敢因爲她地斥退而離開,很守規矩地跟在後面,這才扶住了顫顫欲倒的夫人。

    三間書房裏最安靜地那間,在臨着假山旁的僻靜處,是範閒在家中辦理院務的地點。一向嚴禁下人靠近。此時書房裏卻有三個人坐在裏面。坐在書案後的,竟赫然是那位剛剛赴四處上任地小言大人,言冰雲,而坐在他下手的。是範閒的門生史闡立與一處主簿沐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