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六十二章 遊園驚夢(中)
    範閒平靜了下來,他知道與皇帝說話是很困難的事情。韋小寶當年假九真一,終究還是被康熙捉住了辮子,而自己暗底下做地事情,偷進皇宮。與北齊的協議,與肖恩的對話……這些都瞞着面前這位皇帝,如果事發,誰知道自己會有什麼樣的下場?

    只是面前這位皇帝實在有些深不可測,如果範閒不是佔據那個天然優勢,斷然是不敢與對方玩的,所謂優勢就是,自己知道對方與自己地真實關係。而對方並不知道自己知道這一點——於是乎,範閒大可以扮臣子玩純忠,對方心中對自己越歉疚,自己能得地好處就越大。

    “大殿下不願在京中呆着。”範閒很直接地說道:“而且堂堂親王降秩使用,也是不合規矩,最關鍵的是,皇宮乃是慶國心臟,不得不慎。”

    這話很直接。甚至有些過界了。但皇帝並沒有什麼太大地反應,只是冷冷說道:“不願意?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他不願留在京中,難道就捨得看着我這做父親的孤守京都?範閒,你這個說客實在是沒有什麼水平。”

    範閒面色一窘,知道大皇子去範府拜訪自己的事情,沒有瞞過皇帝。

    “不要和老二鬧了,如果他安份下來。”皇帝閉着眼睛,將前段時間京都裏的事情結了個尾巴。

    “是。”範閒點點頭,他要達到的目的都已經達到,還鬧什麼呢?

    “這次懸空廟之事,你有大功。”皇帝忽然幽幽說道:“不過你身爲監察院提司,居然讓刺客混入了京都,事發之前,二處一些風聲都沒有查到,這是你的失職,兩相抵銷,朕只好賞你那些沒用的物事,你不要有怨懟之心。”

    “臣不敢。”範閒認真回道:“本就是臣失職……至於受傷一事,也是臣學藝不精,才被那名白衣劍客所傷。”

    皇帝忽然感興趣問道:“那劍客……一直沒查出來是誰,你與他交手過,能不能猜到些什麼?”

    亭外忽然起了一陣寒風,範閒地後背一下子麻了起來,竟是一滴汗從頸子那裏流了下來,沿着內衣的裏子往下淌着。他不知道皇帝這一問的真實目的是什麼,但卻覺得自己如果一個不慎,就會前番盡輸。

    白衣劍客是影子,不管陳萍萍是基於什麼原因做了這個局,在與自己通氣之前,當然不會把真相告訴皇帝。但如果皇帝隱約猜到此事,自己該怎麼回答?如果說自己不知道,會不會動搖自己好不容易在皇帝心中豎立起來的地位?

    只是一剎那地驚愕,範閒極好地掩飾了過去,驚疑道:“陛下不是說,那白衣劍客是四顧劍的弟弟?”

    皇帝冷笑道:“當年東夷城爭城大亂,四顧劍劍下無情,將自己家裏人不知道殺了多少,傳說逃出去了一個兄弟……朕是用猜的,當日高樓之上,那煌日一劍,如果不是四顧劍的劍意。朕地眼睛怕是要瞎了。”

    範閒心頭稍安,知道自己賭對了,微笑着說道:“可惜了,如果能握着實據……來年藉此名義對東夷城出兵,臣這傷也算值得。”

    這話搔中了皇帝的癢處,這皇帝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無恥的搞法,笑道:“四顧劍被費介治好之後,就再也沒當過白癡。怎麼可能認這個帳?首先便是不承認在世上還有個弟弟活着,接着便是送上國書,對朕遇刺一事表示震驚與慰問,對刺客地窮兇極惡表示難以置信……”

    中年人自顧自說着,卻發現沒有人響應自己難得的幽默,回過頭一看,發現範閒正很認真地看着自己,亭外那個小太監更是半佝着身子。不敢發聲。

    看着這一幕,他的心底不禁嘆了一口氣,想着這麼多年過去了,敢像她一樣沒上沒下與自己鬧騰的人……果然是再也沒有了。

    皇帝心緒有些黯然,緩緩開口問道:“範閒……當日樓上。爲何你先救平兒?”

    範閒坐於輪椅中請罪,沉默許久之後才應道:“當時情形,若臣至陛下身邊,也只擋得住前面那一劍。顧不得身後那一刀……三殿下卻危險。”

    “噢?”皇帝自嘲一笑道:“莫非朕地命還不如平兒的命值錢?”

    範閒自苦一笑,再次請罪:“臣罪該萬死,當時情勢緊張,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待你衝到朕身前時……先機已失,難道你就不怕死?”

    範閒想了一想後,終於說出了句大逆不道的話,他看着陛下沉靜雙眼,苦聲說道:“當時臣想着。拼着這條小命,如果能擋了那一劍,自然極好,如果擋不了……嘿嘿……能和陛下一同去另一個世界看看風景,這也算是極大的榮幸吧。”

    皇帝微微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了起來,笑聲震天而起,傳至亭外極遠處。皇宮裏園子角落邊上候命地太監宮女們聽着陛下難得的開心笑聲。不由面面相覷。不知道範提司今天講了什麼笑話,竟將聖上逗的如此開懷。

    皇帝止了笑意。此時越看範閒眉宇間那抹熟悉神情,越是老懷安慰,放緩了聲音說道:“此去江南,你自己多注意些,不要什麼事情都衝在前面……聽說你在北邊兒也是這麼鬧騰,堂堂大臣,也不知道惜身存命。”

    範閒微感窘迫,知道陛下這話說的有道理,國之大臣,有幾個會像自己往日那樣慣出險鋒之舉?只是自己骨子裏就喜歡單身獨行,說到底還是對別人都不怎麼信任——不過,離江南之行還有幾個月,皇帝這臨別之諭似乎說地也太早些。

    “陛下。”範閒想到一椿要緊事,有些不安說道:“先前在宜貴嬪那處說地……是頑笑話?”

    皇帝將雙眼一瞪,冷冷說道:“君無戲言。”

    範閒惶恐萬分:“臣年齒不高,德望不重,怎可爲皇子師?”

    皇帝笑了起來,望着他說道:“聽說……你在北齊上京時,那個小皇帝都很敬你……至於德望,連莊墨韓都讚許的人,爲什麼作不得?北齊太傅也只不過是莊墨韓地後輩……如果不是瞧着你年紀實在太小,朕便直接明旨宣你入宮講學,又有誰敢有二話講?”

    “可是……”範閒有些後悔自己虛榮心盛惹出來地赫赫文名,苦惱應道:“可是臣明春便要往江南一行,誤了三皇子學業不好。”

    皇帝一揮手:“帶着平兒去,朕已經與太后說好了。”

    範閒張大了嘴,半天沒有說出話來。

    “好好做。”皇帝面色平靜說道:“江南事罷,在京中再放兩年,朕讓你入中書門下。”

    他盯着範閒的眼睛,語氣柔和說道:“朕,是看重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