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六十七章 山居筆記
    第六十七章山居筆記

    這個世界上有一樣東西,乃是萬民之神,諸神之魂,鬼魂也要被迫推磨去掙的無上妙物。

    范家馬車的上,常常能夠見到範氏大族的家族徽記,一方一圓,正是這樣東西的形狀,範老爺做着戶部尚書,掌管國庫,小范大人馬上要下江南接手內庫,慶國的財富都讓這一家子人管着,連帶着家族徽記也是這樣充滿了銅臭味道。

    錢,那讓人愛死又恨死的錢啊,那讓人上得天堂入得地獄,在刀山上傻笑,在火海里癡舞的錢啊!

    不止百姓們愛錢,朝廷更愛錢,所以纔會設置了諸多稅種,恨不得將地皮刮下三層來,至於慶國朝廷,打從一開國起,就開始在田產徭役之外,對鹽鐵茶徵稅,而後來由於葉家的突然崛起與消亡,內庫就成了朝廷最大的銀錢來項,對於內庫出產的玻璃製品、烈酒、玩物、船舶,朝廷理所當然地徵以重稅,而且看管的一向極嚴,由監察院專司負責。

    所以崔家走私一事,被監察院查處,馬上震驚了天下,直到今天,慶國子民們才知道,原來內庫竟然出了這麼大的缺口,朝廷竟然在關稅方面損失了這麼多銀子!

    都察院沉默了,被信陽方面收買的官員沉默了,但依然有些不同派系或者心存正道的官員們開始紛紛上書,要求朝廷徹查此事,雖然在奏章上依然沒有人敢提到長公主的名字,但矛頭已經直直指向了信陽。

    與此相較,北齊那位年輕皇帝也趁機佔了大便宜,監察院範提司養傷蒼山的事情,便被人們有意無意地漏過,雖然人人都知道,範提司纔是這次行動的幕後主使。方便他來年接手內庫,但沒人敢說什麼。

    相反,太學裏衝動的學生們已經開始準備上書,請陛下早已將內庫的轄權,移交給小范大人——範閒的名聲,地確比長公主的名聲要好太多,這其中,自然也有當年如雪言紙的功勞。

    而最近這些天。京都的茶鋪飯桌裏,又開始流傳起來另一些小道消息,聽說信陽那位已經開始喪心病狂地派刺客,想謀殺小范大人!

    監察院八處的工作效率,果然很高。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完全看明白範閒與長公主之間的衝突。

    有許多清高的文士,一直很納悶,世人爲什麼對這種阿堵物如此熱中,甚至可以爲了它不惜拋頭顱灑熱血。比如史闡立。雖然他現在已經是京都娛樂行業地風頭人物,抱月樓的大掌櫃,從貧寒的學生變作了一方富賈,卻依然不理解這一點。

    長公主爲什麼一直捨不得對內庫放手?甚至最近會用如此狠辣的手段來對付自己的女婿!她通過崔明兩家往北方東夷甚至是海外走私,從內庫裏挖這麼多銀子是爲了什麼?十幾年的時間。她所攫取的大量財富,究竟是花到哪裏去了呢?

    “養兵。”範閒看着唯一在自己身邊的學生,解釋道:“軍隊都是陛下地,都是朝廷的。燕小乙雖然貴爲徵北大都督,但如果將來想做什麼事情,只怕還敵不過陛下的一紙詔書……你也清楚,在咱們這個國家裏,尤其是在軍隊中,陛下的威望高到什麼樣的程度。”

    “如果想要與這種威望做抗衡,世界上就只有一種事物可以起到一定地作用。”

    “那就是錢。”範閒笑着說道:“大量的錢,燕小乙手下的那些軍官月入之高。只怕你聽見了會瞠目結舌,也正是如此,燕小乙才能儘可能牢固地掌握手中的兵力。”

    史闡立停了正在抄寫筆記地右手,苦笑了一聲。

    他這次入山是受太學所託,爲慶國如今的一代文臣範閒做傳。自從範閒發行了《半閒齋書話》,他在慶國詩壇上的地位就已經牢牢豎立了起來,乃至出行北齊又拉回了莊大家的那一馬車書,則更是將影響力擴展開來。太學對於這位從太學中正做到居中郎。如今又成爲學司的小范大人。當然是與有榮焉,也不肯錯過這種資源。便決定爲範閒立個人物傳,再由澹泊書局刊發,發行天下,爭取來年在北方和東夷城多爭取一些學生,也多拉些才子們來慶國參加春闈。

    但是範閒受傷後就躲進了蒼山,很久沒有去太學,就連舒大學士都找不到他,只好通過七拐八拐的關係,找到了如今京中範大人唯一的門生,史闡立。

    史闡立也覺得這件事情大有可爲,再加上太學正親自出面相邀,愈發覺着比在抱月樓當妓院老闆要光彩許多,便屁顛屁顛地跑進了蒼山,也算他運氣好,沒有看到雪地裏的那些死人。

    哪裏料到事情地發展卻與他想像的不一樣。

    雖然門師被自己苦苦哀求留在了書房裏,可是……門師卻偏偏不講自己的人生治學詩道,卻總在講朝廷的祕辛,比如監察院是怎麼整倒二皇子,長公主爲什麼不肯放手內庫!

    這些事情,史闡立哪有這個膽量抄在紙上,就算自己敢抄,給太學那邊八百顆腦袋,他們也不敢印出來發行!

    他看着門師,冒着寒氣訥訥說道:“老師,這些事情……總不能入傳的。”

    對於立傳這件事情,範閒本身就感到很荒謬,心想自己年紀輕輕的,難道那些太學裏的讀書人就準備給自己蓋棺定論?看着史闡立爲難模樣,笑罵道:“入個屁的傳!”

    他說了句髒話後又說道:“太學是不是閒地沒事了?莊大家地那些書他們什麼時候能整理出來?澹泊書局等着開印,陛下也催的緊,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要我三年之內梳理完……這些喫白飯地傢伙,只知道拍我馬屁,也不知道做點兒正事兒。”

    史闡立小意替太學方面解釋道:“莊大家的書已經開始逐批印刷了。”

    範閒搖搖頭,繼續說道:“那便說給我立傳這荒唐事兒吧。我這一生雖然寫過幾首詩。唱過幾句曲子,與莊大家有過兩次交談,但你難道不清楚,我最光彩的,真正能拿得出手地事業……其實依舊還是這些見不得人的陰穢事。”

    這話說的實在,甚至是有些近似於羅梭的自我剖析,只是沒有一絲懺悔的味道。

    “我最驕傲的,是這些殺人用毒。不是那些風花雪月,你能寫,你敢寫?”範閒盯着史闡立的雙眼,“如果你想爲我立傳,等將來哪天我死了,或者這個時代的人都死了,如果你還掙扎活着,再議不遲。”

    史闡立哀嘆一聲。知道筆記地工作是做不成了,門師心意已決,自己再難說服,但他已經被範閒先前說的那些朝廷祕辛勾起了興趣,就着門師先前的話題說道:“關於北方的事情。我想那位燕小乙大將,他一味用錢買忠……就算是想造反,我看也沒什麼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