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五卷京華江南 第七十三章 範府的變化
    第七十三章範府的變化

    范家如今分作前宅後宅,生生佔了南城一大片地方,兩片宅子中間是一個假山流水的園子,園子自然也小不到哪裏去,此時已是寒冬,樹木早僵,只有些經凍的竹梅還在伸展着。這日清晨,範府園子裏忽然響着一陣急促的呼吸聲。

    “嘿咻嘿咻……嘿……咻。”

    範閒穿着一身單衣,正繞着花園的院牆在跑步,傷勢初愈便急着鍛鍊身體,不免有些喫力,氣喘的有些粗。值班的兩名虎衛與幾名六處劍手正警惕地守在花園的各個角落,務必保證提司大人早鍛鍊的安全。

    遠處書房外面,鄧子越和高達二人露出奇怪的表情,目光隨着範閒而動。他們不明白範閒爲什麼天天早上要跑這麼久,範閒也沒有解釋過,每日兩次的修練是他從極小的時候就養成的良好習慣,如今受傷不能修煉真氣,那就只有在鍛鍊自己的身體肌能方面更下些苦功夫,隱性刻苦,是範閒最好的品質之一。

    後宅晨起的下人丫環們卻沒有人往跑步的少爺身上望一眼,這些日子裏,大家早已習以爲常了,自顧自地蹲在下人房的石階前刷牙,噴着泡沫聊天。這都是內庫裏上好的東西,也只有范家後宅才捨得買來給下人丫環用,誰叫範閒是一個有些微精神潔癖的人。

    十圈終於跑完了,範閒站在書房外的屋檐下,大口喘着粗氣,雙手叉着腰,頭向下低着,看着就像是第四節的姚明一般狼狽,揮了揮手,示意旁邊端着銅盆的丫環等會兒。

    家裏的女子們都還在蒼山上。所以前宅裏另派了位丫環來服侍他,這位梳着兩個環辮的丫頭,好奇地看了一眼滿臉汗水的少爺,心裏覺得好生奇怪,少爺這等人物,爲什麼非要這麼苦着自己呢?她將銅盆擱到長凳上,替範閒披了一件外衣,用尾指尖在盆裏一彈。試了試水溫,輕聲稟道:“少爺,依您的吩咐,水很燙,再擱陣就涼了。”

    範閒點點頭,伸手到銅盆裏拾起毛巾,根本不顧忌水地滾燙,也不怎麼擰。低着身子將毛巾覆在了臉上,十分用力地擦拭了起來。

    水珠子從毛巾與他的臉頰間滴了下來,噹噹作響。

    洗完臉後,他的臉已經被燙的有些發紅,而精神似乎也好了許多。雙眼清湛有神,將毛巾扔回盆裏,看了一眼身邊兩人,略一沉忖後說道:“今日要進宮。子越,你去一處看看這幾天有什麼院務壓着沒有。”

    鄧子越應了一聲,便自去了。範閒又看了高達一眼,說道:“你在外面等我一陣,呆會兒找你有事。”

    京都風聲定後,知道宮裏不打算從肉體上消滅自己,範閒不再忌諱什麼,便召了四名虎衛從蒼山上下來。高達今日不輪值。被範閒喊人叫了起來,本就有些疑惑,聽他這麼說,心中稍安,依言留在了書房外面。

    進入安靜的書房中,範閒眼中的神情才稍微變得黯淡了些,逕直坐在了椅上,很細緻地查看了一下自己身體的狀況。發現上次體內真氣爆炸後的狀況並沒有得到太多改善。經絡依舊千瘡百孔,而散於腑臟之間地真氣。暫時老實着,沒有傷害到內臟的機能。在這種狀況下,他根本不敢強行調動真氣回絡,但是如果等着經絡自動復原,誰知道要等到什麼時候去?

    從蒼山回府後,範閒一直表現的十分沉默,對於外界的議論與爭鬥沒有一絲參與,在陳萍萍範建費介這些老一輩人看來,年輕人或許是被接連而來的震驚給嚇住了,而且那種層次的政治鬥爭,也確實不是如今的範閒所能夠掌控的,所以默許了他地沉悶。

    但只有範閒自己清楚,自己之所以會在這段日子裏顯得心志鬆散,任由父輩們安排,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自己的身體狀況。五竹叔曾經說過,這個世界上沒有誰能夠真正信任,於是乎範閒也只信任自己,在他看來,誰的恩寵,誰的照顧戀舊,都不如自己地力量更能令人放心,就算身邊有虎衛有監察院有啓年小組,可是如果真的事有不諧,最後能依靠的,還是隻有自己的武力。

    問題在於,自己現在真氣全散,根本沒有保護自己地能力——雖然外間的人都以爲他的傷在逐漸好了,他卻清楚遠不是這麼回事——所以他必須沉默,必須像個烏龜一樣縮進殼裏,雖然姿態難看,卻勝在安全。

    書房外傳來敲門聲,範閒嗯了一聲,推門而入的是藤大家媳婦兒,手裏端着一個托盤,上面放着兩碗湯藥和幾小鉢藥丸,透着濃濃的藥草氣息。

    範閒的藥,如今都是藤大家媳婦兒天天盯着經手,在這種很重要的環節上,他能完全信任的人不多。

    藤大家媳婦將托盤放到桌上,又趕緊去旁邊倒了幾杯溫茶,像排兵一樣排在了桌子上,生怕範閒吞藥時來不及倒水。

    範閒搖搖頭,一手拿着藥碗,一手抓了把藥丸,就像喫糖丸喝糖水一般,面不改色地往嘴裏送去。

    只是藥的份量太多,他這般豪邁,風捲雲殘的喫法,也花了好一陣子,才清空了托盤上所有的藥。

    “苦了少爺了。”藤大家媳婦兒面帶憐惜之色,咂巴咂巴嘴,似乎吃藥的是自己。

    除了憐惜之外,這位婦人也極佩服少爺,天天這麼多藥灌着,這哪裏是人過的日子?少爺居然還能面不改色,甘之若飴。那位監察院的費大人也是的,不就是個刀傷,用得着這麼緊張,開這麼多藥?

    範閒笑了笑,說道:“省了一頓早飯錢。”

    主僕二人說笑兩句,藤大家媳婦兒就離了書房。範閒卻坐在書桌後開始發呆,天天一斤兩斤藥地喫着,老師地醫術自然不必多提,對於固經培絡確實有極大好處。不過終究不是個徹底解決的辦法。

    想到此節,他不由想到海棠地來信,苦荷真捨得將天一道的功法傳給自己?

    他自嘲地笑了起來,看來對方是準備將自己像一頭猛虎一般培養——這種手段,南慶人也做過,比如長公主,比如自己,都希望北方那位上杉虎能夠繼續維持他的勇猛。讓對方地朝廷始終處在一種緊張而不安的狀態之中。

    天一道功法外傳,如此緊要之事,苦荷一定不敢大意,而天一道門下也只有海棠與自己關係良好,範閒斷定日後南下傳功的,定是海棠,一念及此,範閒不知怎的。竟開始期盼那一天。

    忽然間他眼光一低,看着面前那幾杯茶,覺得這幾杯青黃湛湛的茶水像極了一個個的獨眼怪人,一愣之後,卻因爲自己這古怪的聯想力而笑出聲來。緊接着咽喉處一澀,胃心處一脹,嘔吐之意大作!

    知道是吃了太多的藥,而且喫地太快。他趕緊端起一杯茶灌了下來,猶有餘悸地揉了揉胸口,滿臉苦笑,再不似在藤大家媳婦兒面前擺酷抖狠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