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六卷殿前歡 第六十五章 噢,眼淚
    第六十五章噢,眼淚

    慶國皇室對太監們的管理一向極嚴,諸多規矩之中,有一條死令便是絕對不允許太監們在宮外購宅居住,這一方面是保證宮城內貴人們的隱私安全,方便禁軍侍衛們的控制,另一方面也是防止有條件購宅居住的大太監們與朝中的大臣們勾結起來。

    然而那些有身份的大太監們,手上總是不會缺少銀子,既然不能在外購府買院,便只好在如今居住的地方下功夫。於是乎,在浣衣坊這一片看似貧民區的所在,依然能找到十幾座十分顯眼的豪宅。

    大太監們的獨門小院,平靜地傲立於熱鬧紛雜的浣衣坊中。

    夜已經深了,洪竹安排妥當了東宮那裏的事情,分別向皇后和太子殿下跪辭,便領着幾個親信的小太監便往浣衣坊走。

    出了內宮沒多遠,那些心腹小太監不知道從哪裏擡出來一擡竹轎,請他坐了上去。

    在內宮裏,洪竹沒有擺譜的膽子,可出了內宮,這種該享受的事情他也不會拒絕。只是今夜坐在搖搖晃晃的竹轎上,他的臉色並不怎麼好看,那些有些刺眼的小紅疙瘩在冰冷的寒風裏瑟瑟縮縮,他的心情也有些黯淡。

    他強行掩去眼中的那絲惶恐與不安,和身邊的小太監們說了幾句,又罵了幾聲,讓他們一定得把東宮裏那兩位侍候好,心中的恐懼因爲罵聲而消除了一些,這才讓他稍微覺得有些自在。

    入了自家的那個小院,他咕噥了幾句什麼,便進了屋,坐在了炕旁的圈椅上,這把圈椅的樣式和洪老太監在含光殿外曬太陽的圈椅一模一樣,是他專門請人做的。

    每每有來院中辦事的太監。看見這個圈椅,都會聯想到小洪公公與那位老太監之間地關係,心生警惕與尊敬。

    洪竹很得意自己的這一手,坐在椅子上,左手抱着一壺熱茶緩緩啜着,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太監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替他把鞋脫了,又打來熱水替他燙腳。

    感受着那雙小手在木盆裏細細搓着自己的腳。洪竹生出了一種很奇怪的感覺,有些滿足,有些得意,又有些難過——他的家族當年也是士紳之家,出過幾位進士的大戶,只是被那個官員連家端了,這才讓他後來的人生變成了現今地模樣,如果不是有這麼一件慘劇發生——洪竹心想。以自己的年紀,大概也應該通過春闈,開始走上仕途纔對。

    每每思及此事,他便不禁黯然,然後憤怒。然後對那位宮外的小范大人生出最誠懇的感激。

    洪竹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所謂士爲知己者死,他一向自認爲,雖然胯間沒有那個物事兒。可自己的心……還是一位士。

    他的手指緩緩摩挲着紫砂壺表面的顆粒,心思卻並不在這美妙地觸感上,他想着自己冒險告訴小范大人的那件事情,不知道這件事情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禍害……他一直害怕着,害怕了很多天,直到小范大人回京後,他才稍微覺着有了些底氣,這麼一件可怕的事情就交給小范大人處理吧。或許他會從中獲得某些好處,自己也算報一下恩,只要……事件不牽連到自己身上就好。

    洪竹的手指頭忽然顫抖了一下,伸出舌頭潤了潤自己因爲緊張而發乾地嘴脣,嗓聲乾澀說道:“你出去吧,我有些乏了,沒事兒不要來打擾我。”

    那位十三四歲眉眼秀氣的小太監,取出幹抹布替小洪公公將腳擦乾淨後。嘻嘻笑道:“公公。要不要去喊秀兒來替你捏捏?”

    洪竹聽着這話微微一怔,馬上想到了那名宮女柔軟的身體和香香的溼舌。小腹裏一片熱流涌起,只是卻涌不到那該去地地方,不由面色微黯,加之又怕這話被屋內那人聽着了,羞怒罵道:“滾!什麼秀兒醒兒的。”

    小太監不知公公因何發怒,哭喪着臉出了房門,小心翼翼地將院門和房門都關好,自去側廂睡了。

    “醒兒……那可是宜貴嬪的親信宮女,你居然都敢打主意。”範閒從裏間走了出來,笑罵道:“看你這小日子過的,比我還舒坦,膽子也是漸大了啊。”

    洪竹苦喪着臉說道:“爺別羞我,這膽子是真不大……”他試探着看了一眼範閒,笑着說道:“再說那醒兒姑娘,不是爺的人嗎?”

    範閒唬了一跳,低聲斥道:“着死!這種荒唐的話也敢說。”

    洪竹賠笑着閉了嘴。

    這間小院在浣衣坊西南側,地勢比較清靜,範閒先前就運足真氣傾聽過,四周應該沒有什麼人偷聽,比較安全,說話比較方便,他害怕洪竹太過心驚於那件事情,所以一開口,先是說了幾句頑笑話。

    他坐在炕腳邊,屋內的燈火不可能從這個角度把他的影子映射到外面去。

    洪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壓低聲音說道:“爺,知道您今天留在前城,便猜到了,只是……這裏也不安全,還是趕緊走吧。”

    範閒點點頭,看了他兩眼,低聲問道:“確認?”

    洪竹地臉色馬上變了,嘴脣抖了半天,有些害怕地又看了一眼四周,半晌後點了點頭。

    “這事兒悶在心裏,誰也不能說。”範閒雖說知道洪竹不至於蠢成那樣,卻依然擔心地提醒了一句,皺着眉頭說道:“哪怕捂爛了,也別多嘴……睡覺的時候,身邊最好別有人……那個秀兒也不行。”

    洪竹打了個冷噤,心想,這也太絕了吧,說夢話這種事兒誰能控制得住。

    其實範閒此時也有些惱火,如何將這個燙手的芋頭變成打人的石頭,中間需要考慮的事情實在太多,他今天晚上夜訪洪竹。主要是要當面確認此事,後續的安排,卻是不能馬上就胡亂做出。

    他沉默少許後,低聲說道:“不管接下來會做什麼,但有一點你要記住,首先要把你自己從這件事情裏摘出來……不能讓任何人查覺你和這件事情有關。”

    “這是第一條件。”範閒認真說道:“但凡有一絲可能性牽涉到你,那便不動。”

    洪竹沉默地點了點頭,他心裏早就清楚。自己把這消息賣給小范大人,小范大人肯定要利用這個消息,而自己肯定會成爲對方行動裏重要的一環——從最開始地時候,他就把自己這條小命交給了範閒,族裏數十條人命地恩情,拼了自己這條命還了,也算不得什麼——他此時聽着範閒對自己安全的在意,心中愈發感動。

    屋內地燭火搖晃了一下。光影有些迷離。

    範閒將洪竹招至身邊,貼在他的耳朵上輕聲說了幾句什麼。洪竹越聽眼睛越亮,然而那抹亮色裏依然有着掩不住的畏懼與驚恐,只是這種畏懼與驚恐,並不能敵得過那將來的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