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須抓緊些了。”範閒低頭說道:“煩請轉告王爺,有些時候是需要他下決心的。”
“我家婆婆那裏怎麼辦?”王妃看着他,必須要求這位小范大人給出一個切實的承諾。
“寧才人的安全我來保證。”範閒一字一句說道:“我要的只是王爺的決心,他必須明白,禁軍雖然在他的控制之中,但總有當年燕大都督的親信,時日久了,太后把他從禁軍統領的位置上換下來,我和他……就等着****吧。”
****是很粗魯的詞彙,但王妃沒有什麼反感,因爲她明白,如今的局勢確實很****。她望着範閒那張喬裝後的臉,有些疑惑不解,重重深宮,盡在內廷控制之下,他範閒何德何能,敢說可以保證寧才人的安全?
但她明白,晨郡主如今也在宮中,範閒斷不至於會用一句大話假話去犧牲自己妻子的性命。
“十三城門司是關鍵。”王妃將範閒的茶杯拉到自己面前,輕聲說道:“要阻止忠於太后的軍隊入京,這個位置上的人,必須是我們這邊的。”
範閒心頭微寬,知道對面這位婦人終於決定勸說自己的丈夫進行宮變,纔會開始討論這些具體的事項。他斟酌片刻後說道:“你知道,我和軍方向來沒有什麼交情,城門司這邊,我不知道怎麼着手。”
王妃嘆了一口氣:“王爺當年的西征軍早被打散,在京都也沒有太多自己的勢力,和秦葉兩家比起來差遠了。”她頓了頓說道:“當然,如果陳院長在京中,想來一定有辦法影響十三城門司。”
“這個不要提了。”聽到陳萍萍的名字,範閒壓下心頭的那絲寒意,搖頭說道:“既然如此,便必須趕時間,在城門大開之前,將宮裏的事情解決。”
“難度太大。”王妃盯着他的眼睛。
範閒將她面前的茶杯拉回來,低頭說道:“茶壺只有一個,茶杯卻有太多個,不要把眼睛盯着秦家的軍隊,要想想葉家,葉重獻俘離京不遠,太后雖然下旨讓他歸定州,但誰知道那幾千名打胡將究竟走了沒有。”
王妃一咬下脣,心頭一驚。
範閒擡起頭來平靜說道:“老二的心思很簡單,他會暫時推太子上位,但在京都的這壺茶裏,他要分一部分,如果他身後的葉家不進京,他有什麼資格說話?”
“當然,這一切都是我那位岳母點頭下發生的事情。”範閒揉了揉太陽穴,說道:“長公主殿下和太后不一樣,她是崇拜軍力的女人,如果要殺幾千個人來穩定朝局,她不會介意。”
王妃沉默片刻後緩緩站起身來,看着範閒說道:“最終還是要大殺一場。”
“不流血的政變,永遠都只是一個完美的設想或是極端的偶然。”範閒說道:“我雖是個運氣極好的人,但也不敢將這件事情寄託在運氣上。尤其是長公主殿下既然準備瞭如此瘋狂的一個計劃,我不認爲她會悲天憫人到看着我們在宮內搞三搞四,而不動兵。”
王妃點點頭,說道:“您的意思,我會傳告王爺。”
這句話是說,大皇子心知肚明範閒想要什麼,只是請王妃來看看範閒究竟手裏有多少牌,可以做多少事。被戮破僞裝,王妃也只是笑了笑,然後說道:“澹泊公如今越來越有信心了,當此京都危局,還能如此談笑風生。”
範閒沉默片刻後說道:“我確實有信心,只要葉秦二家的軍隊來不及進京……於我而言,這座京都只不過是座空城罷了。”
是的,全天下最厲害的人物都被光彩奪目的慶帝吸引到了大東山。而如今的範閒,雖傷勢未愈,但心性與信心卻已經成長到了重生後最巔峯的狀態。
王妃忽然一頓說道:
“我有些好奇,昨天夜裏,澹泊公聯絡羣臣於今日殿上起事……此時的皇宮中只怕是血雨腥風,陰森至極的景象。”
她盯着範閒的眼睛:“那幾位年高德劭的大臣,是因爲您而站到了太后的對立面,也許他們將爲之付出生命的代價,而您卻這樣安靜地旁觀,不知道這究竟是冷靜還是冷血?”
王妃笑的很柔和:“有時候不得不佩服您,生生挑得無數人替您出頭,去灑熱血,去拋頭顱,爲您謀求利益……如果那些大臣想通透了這點,在臨死的那刻,會不會大呼上當?”
話語至此,王妃的脣角帶着一絲譏嘲,在她看來,範閒此舉是將太子逼到了一個極爲難堪和恐怖的地步,範閒選擇在登基前夜串連此事,便是沒有給所有人反應的機會,太子如果殺大臣,自然陷自己無義之中。而那些大臣們,等若是在用自己的頭顱,爲範閒呼喊。
範閒的臉漸漸平靜了起來。今天太極殿太子登基被阻,確實是他在梧州岳丈的幫助下,挑動着二位大學士所爲,至於此事的風險,他不是沒有想過。從某種角度上說,他是在用太極殿內那些真正勇敢的文臣性命……冒險。
這確實是很冒險,很自私的一種選擇,所以面對着王妃的嘲諷,他沒有反駁什麼,而只是緩緩說道:“盜有道,臣亦有道,我以往是個很怕死的人,但最近纔想清楚一個道理,死有重於東山,有輕於鴻毛,胡舒二位大學士願爲他們心中的正道而去,這是他們的選擇。”
“重於東山,輕於鴻毛?”王妃重複了一遍這句話,看着範閒的臉有些出神,她隱隱感覺到,這次再見小范大人,這位年輕人表面上還是那般溫和之中混着厲殺心性,但是在根骨中,似乎有些改變正在發生。
可她仍然忍不住問道:“既然如此,爲何公爺要隱於幕後,卻不能勇而突進?”
“突兀現於大殿,出示遺詔,面對內廷高手的圍攻……”範閒有些苦澀的笑了起來:“這樣確實很帥,但似乎得不到很好的效果。”
他斂了笑容,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認真說道:“在二十天前,在一處高山之巔的草甸上,我學會了一些東西。從今開始,我不懼死,我仍惜生,但如果註定要死亡,我希望能死的有價值一些。”
王妃沉默不語。
範閒閉目半晌後說道:“我不是在拿那些可敬文臣的腦袋冒險,如果現在主事的是長公主,我會選擇另外的方式。但現在太極殿上登基的是太子,並不是老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