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內心深處再一次對自己說:這個世界,沒有好戰爭,沒有壞和平,慶曆五年與海棠之間的那個協議,他一定要做下去,哪怕會面臨一個自己從來沒有遇到過的強大敵人。
“慶餘堂應該已經被燒成一片廢墟了。”範閒心裏想着,爲了事後不引起疑心,自然四周的民宅也要隨之遭殃,而兵亂起後,不知京都多少民宅會被燒燬搶光,想必不會引起太多人注意。
正在這個時候,一騎自西北方向急馳而來,驚動了剛剛安靜不久的夜,皇城上下的人們都緊惕了起來,已經疲憊不堪的禁軍們勉力擡起了手中的兵器,直到他們注意到來人穿着監察院的官服。
範閒的眼睛眯了起來,看着馳到自己身前的下屬,一言不發,眼神裏卻已經帶了濃重的詢問意味——來者是啓年小組的成員,由王啓年一手挑的人,對他的忠誠毫無疑問,所以他安排此人暗中盯着藤子京的動作,以防慶餘堂老掌櫃們出京之時,遇到什麼樣的危險。
而此時,這名下屬急馳而來,明顯是出了什麼問題。
監察院官員看着範閒的眼睛,壓低聲音稟道:“出了些意外。”
四周沒有什麼閒雜人等,範閒很直接說道:“說!”
這名官員看了四周一眼,小心說道:“點火很順利,混入逃難的人羣出城也沒出問題,但留在原地的兄弟才發現已經驚動了原地的眼線,只是不知道這些眼線是誰的。”
是誰的?範閒當然知道,肯定是皇帝陛下留下的眼線,這些老掌櫃腦子裏的東西太寶貴,宮中肯定有一組專門的人員負責監察,就算是京都發生了叛亂,這些人也一定會潛伏着。
“我手頭攏共沒幾個人。”範閒盯着他寒聲說道:“就給了你二十……你居然還解決不了這些問題!”
那名官員低着頭,不敢做絲毫辯解,說道:“對方手底子硬,被他們跑了三個。”
範閒不再責備這名官員,因爲此事不敢讓太多人知道,所以進行的十分隱晦,準確來說是他在冒一次大險,本身的計劃就有許多漏洞,執行起來,當然十分不順利。
官員擡頭看了他一眼,用一種很複雜的情緒說道:“跑了三個,我們後來追上去,發現了十幾具死屍……還有一個人給大人您留了一句話。”
這句話有些難以明白,在邏輯上完全不通,跑了三個宮中的眼線,怎麼卻發現了十幾具死屍,範閒的心裏咯噔一聲,問道:“什麼話?”
“那人說……家裏有人等。”
……
……
家裏有人在等自己,範閒當然在第一時間內趕回了家,今日第二次踏入府門,他直接奔向了後園父親的書房,未受洗劫的範府依然那般美麗,書房內的燈光透出玻璃,照耀在假山清水之上。
如靖王所言,父親已經平安歸家,範閒心頭暗鬆一口氣,不經傳報,直接推門而入,看見柳氏正在收拾什麼。
他目光一掃,知道父親的酸漿子已經喝完了。在這樣的時局中,父親還有閒情喝酸漿子,範閒不禁對於他的定力感到十分佩服。
“母親可還安好?”他很恭敬地向柳氏行了一禮,如今的柳氏是正兒八經地範府主婦,當然,這還是當初他成親時一力促成。
柳氏微笑,說了句去安慰一下兒媳婦兒,便離開了書房。
坐在太師椅上的戶部尚書範建擡起頭來,看了自己的兒子一眼,眼神中流出寬慰與一絲責備,這位自京都事發,便在京都裏四處躲藏的老一代人物,在此刻終於不再隱藏自己的心思。
範閒苦笑,自己的心態確實出現了極大的變化,只不過勇氣這種東西,往往也就意味着漏洞。
他坐了下來,恭敬說道:“多謝父親大人。”他知道父親暗中替皇室訓練虎衛,如果說父親暗底下沒有隱着什麼實力,絕對說不過去,那些內廷的眼線是父親派人殺的,並不讓他意外,而且陛下生還的驚天消息,既然從自己的嘴裏告訴了葉重,父親當然也知道了。
“殺人很簡單,事後的說辭才複雜。”範尚書若有所思,緩緩說道:“即便京都大亂,亂軍大殺……但你想過沒有,慶餘堂幾位老掌櫃,難道這麼湊巧都被大火燒死?你在火場裏放了十幾具屍體,只不過是掩耳盜鈴。”
範閒靜聽教誨。
“還有那些內廷的眼線,即便你用監察院的力量全數殺死,你怎麼保證你的屬下沒有陛下的眼線?”
“是分頭行動,除了啓年小組之外,其餘的人並不知曉內情。”範閒解釋道。
“好,就算監察院被陳萍萍整成鐵板一塊,那我來問你,事後由誰向陛下解釋,那些盯着慶餘堂的內廷眼線,居然一個不剩地死光了?”
範閒啞然,這纔想明白,即便殺人滅口,可是這些本不應該死在亂軍手中的內廷眼線的死亡,本身也會引動陛下的疑心。
“而且這些老掌櫃在京都還有家人。”範建看着自己的兒子,和聲說道:“他們真的想離開,敢離開?”
“我只讓藤子京送了四位老掌櫃離開,慶餘堂必須要有活着的人,才符合常理,明白了沒有?”
“明白。”範閒額上沁出一層冷汗。
“至於與內廷眼線廝殺,對慶餘堂老掌櫃動心思的人,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長公主。”範建的眼神冷漠了起來,說道:“那十幾具屍體,是信陽方面的死士。”
“既然要說服陛下,就要讓陛下相信。出手的人有這個需要。長公主知曉內庫的重要性,她當然會想着去爭奪慶餘堂,只有她有這個能力,有這個想法。”
範閒心服口服。
此時範尚書忽然嘆了一口氣,說道:“安之啊……爲父不知道你究竟是怎樣想的,爲什麼會這樣做,但你要記住,你終究是慶國人,爲父也是慶國人,無論如何,不要做出傷害我大慶國本的事情來。”
範閒心頭一震,知道父親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打算,欲要辯解兩句,又着實不忍撒謊欺騙父親,只好無奈地沉默。
範建看着自己的兒子,又嘆了一口氣,搖頭說道:“我也不說你了,這內庫……終究是你母親的東西。雖然我身爲慶國之臣,不願意看到某些事情的發生,可你……想怎麼做便怎麼做吧。”
範閒渾身一震,沒有想到父親會做出這樣的決定,父親當然不會欺騙自己,傷害自己,但他明知道內庫對於慶國一統天下的重要性,爲什麼還要幫助自己?
“我已經老了,而且沒有什麼力量了。”範尚書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什麼事情,往日肅正英俊的面容上增了幾絲倦意與蒼老之色,緩緩說道:“待陛下回京後,我便要請辭,在京都能幫你一些就幫你一些,總不能看着你出事。”
父親要請辭?範閒的心中再次一震,那年春天時,皇帝明施暗化,縱容朝廷言官攻擊,清查戶部帳目,就是要逼父親辭官歸老,然而父親卻是不慍不火,沉默以應,硬生生地拖了兩年,爲何今夜卻忽然要說辭官?(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