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五十六章 別院之間苦心思
    第五十六章別院之間苦心思

    天一下就陰了,卻還沒有哭泣。範閒的臉色有些陰沉,半靠在車窗邊,望着窗外的山道與京郊保護極好的青丘野林,許久沉默不發一語。

    黑色的馬車沿着平直卻又起伏的石板道,斜斜駛上了官道,脫離了陳園的範疇。然而範閒的表情並沒有輕鬆起來。身周的監察院官員們瞅着窗邊那張依舊英俊,今日卻格外漠然的面寵,心裏都有些莫名的發寒,他們不知道陳園裏發生了什麼,老院長和提司大人又說了些什麼,爲什麼提司大人今天的表情會如此嚴肅。

    馬車在官道上沉默地向着京城駛去,沿路偶遇入城百姓或是踏青歸來的官紳家少年少女,這幾輛黑色的馬車,就像是在亮着無聲的警告燈一樣,所有的人們看見它們,都匆忙地讓到了一邊,爲這些黑色馬車讓路。

    百姓們是天生對官老爺們的恭敬在做祟,而那些往日裏天不怕地不怕的年輕權貴們,則是知道這些黑色馬車所代表的身份權勢。京都裏的權貴們耳目衆多,當然知道小范大人昨天夜裏,已經從東夷城趕回了京都。

    如今這個世上,沒有敢得罪範閒,哪怕是這些被荷爾蒙調教的無比囂張的年輕權貴們,在這些黑色馬車面前,依然只有斂氣凝神,大氣不敢吭一聲的份兒——小范大人是出了名的狠厲囂張,他纔不管這些少年的身後是哪位娘娘,何家國公——四五年前,在抱月樓外,範閒一個人打斷了十幾個小兔崽子的腿,這個故事早已經震駭了所有別的小兔崽子的心。

    範閒沒有注意到官道上的動靜,也沒有去看那些畏畏縮縮停馬於一旁的少年們,只是沉默地看着官道旁地風光。心情異常沉重。往年裏猜到只是猜到,想到只是想到,長輩們一直沒有對他言明什麼,所以他也可以暫且當作自己不知道這些,只是在暗裏做着準備,只當成是下意識裏的行爲,而不是從內心出發,爲了某個明確的目的而折騰。

    可如今一切都已經清楚無比地擺在了他的面前。他必須正面面對當年的故事,做出自己的選擇。

    此時黑色的馬車已經行到了官道地某個岔道口,前方不遠處便是京都雄偉的城廓,左手邊一條清幽道路,正在青青竹林的遮映之下,該往何處去?

    “往左。”

    倚在窗邊的範閒,微眯雙眼,輕聲吩咐道。沐風兒看了大人一眼。沒敢說什麼,比了個手勢,三輛黑色的馬車迅疾往左拐入青竹林中,消失在了衆人的眼前。

    往這條道路里行去不遠,青竹漸疏。便能看見道路一旁碧若青玉的那泓河水,河水緩緩流淌,速度極慢,如果不是用心去看。只怕會覺得這是一泊湖。

    正是穿城而過,繞城而行,最終西行蒼山的流晶河。這條河在上游某處凝聚脂粉,匯聚舫上彩燈,集中了京都半片情色繁華,縱使範閒地抱月樓突兀而起,依然沒有完全奪走這條河的味道。

    流晶河流至京郊之外,來到這片竹林青樹之中時。已經安靜了許多,清靜了許多,尤其是河對面小小半島上的那方宅院,在這春意明媚裏泛着清新淡雅的味道,平添了幾分遺世而獨立的感覺。

    太平別院,當年葉家女主人地小院,後來的皇室別院,長公主在京都叛亂時。曾經在這裏住過兩天。也僅僅只住了兩天,然後這間院子重又歸復了寂靜。就像是從來沒有人在這裏生活過一般。

    範閒下了馬車,靜靜地看着那個院子,想着曾經在院子里居住過的人,一時有些失神。

    京都叛亂平定之後,皇帝隱隱曾經透露過兩次,要將這個院子重新賜給範閒的話頭。範閒清楚這件事情最好不要由自己開口,所以也一直是平靜相待,只是不知道爲什麼,這件事情最後始終沒有落到實處。

    慶曆五年地夏天,在城外範族田莊裏住了一夜之後,範閒曾經帶着妹妹來過這裏,對着太平別院磕了兩個頭,聊寄哀思,卻沒有進去,因爲他知道,皇帝對這個院子有別樣的感情,別樣的畏怯。

    但是範閒後來還是進去了,他和五竹叔在太平別院的一間密室內找到那把重狙的子彈,還在裏面倘佯了許久,皇家的侍衛,根本不在他們二人的眼中。

    範閒的眼睛眯了起來,眼光透着河上地淡淡水氣,直似要穿透太平別院塗成青灰色的牆,看透裏面的一切。

    裏面沒有墳。

    這是範閒早已經確定了的事實。他的父親大人範建曾經對他私下說過,葉輕眉的墳在一個隱僻處,後來點明在太平別院裏,然而院裏卻沒有。範閒後來以爲是在皇宮裏,可是皇宮裏也沒有,只有一張畫,畫上有個黃衫女子。

    葉輕眉自然已經不在這個人世間了,她葬在哪裏也並不重要,但是範閒卻偶爾會想到一個問題,是不是皇帝也有些不敢面對地下的那縷魂魄?

    範閒在河邊坐了下來,將長衫的前襟撩到膝上,非常平整地搭好,認真說道:“我在這裏想些事情,不要讓人來打擾我。”

    “是,大人。”沐風兒和幾位貼身地啓年小組成員同時低頭應命,帶着四周地護衛力量,向着竹林深處散去,一直散到範閒看不到他們,他們也不可能看見河邊的地方。

    不要讓人來打擾,自然也包括這些下屬。沐風兒這一干人很清楚範閒地心思,只是有些不明白大人此刻的心情。他們退到了很遠的地方,警惕地注視着四周道路的動靜,封鎖着風聲,在心裏默然猜測。

    河對面的那間院子是葉家女主人當年的居所,這是所有的老京都人都知道的事情,而那位葉家女主人是小范大人地親生母親,這是整個天下人都已經知道的事情。小范大人今日選擇在此地靜思。所思考的事情,自然是極爲棘手,極爲重要。

    不知道坐了多久,將這河兩岸的幽林青竹灰院,河中的靜水苔石飄葉,一應風景都看透成了一個笑話,範閒才感覺自己坐的有些累了,臀下的那方石頭。忽然顯得格外尖刻,戮的有些痛。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後地灰塵,皺着眉搖了搖頭,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向着河畔又走了兩步,低下身去,掬了一捧微涼的河水。潑在了臉上,似乎是要讓自己臉上的灼熱變得冰冷了一些。

    這時候,一方手帕從旁邊伸了過來,似乎是想讓他擦拭乾淨臉上的水滴。

    範閒沒有絲毫喫驚,接過手帕。在臉上胡亂擦了擦,又探到河水裏擰了兩把,擰到微溼冰涼,才微笑着遞還了回去。說道:“你是最怕熱的,把臉冰一下。”

    一身素白衣衫的範若若笑着從兄長的手裏接過打溼了的手帕,小心翼翼地擦了擦自己地耳根和臉頰,看樣子她來的應該有些匆忙,平日裏一臉的冰霜,此時卻被兩頰的紅暈塗抹的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