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慶餘年 >第七卷朝天子 第七十七章 開廬
    第七十七章開廬

    範閒想笑卻笑不出來,臉上的表情就像是被神廟外的風雪冰住了一般,他怔怔地看着身前的王十三郎,看着這位年輕友人平靜卻倔犟的臉,許久之後深深地嘆息了一聲,也感覺到了自己內心深處的那抹寒意。

    他知道十三郎說的是實在話,對方是個實實在在的實在人,所以他纔會感覺到寒冷。

    如果將來事態的發展,與範閒和四顧劍估計計劃的不一樣,如果在天下人看來,範閒只是攫取了東夷城的實力,卻沒有考慮到東夷城民衆商人的利益,或許十三郎真的會不惜一切代價向他出手。

    四顧劍的遺命,太平錢莊,劍廬弟子們已經爲了這場賭局付出了太多的利益與實力,如果範閒將來真的反水,這些人必將憤怒而恨入骨子裏。不用思想,範閒也知道,劍廬十三子瘋狂的報復,會是怎樣的驚心動魄。

    更何況自己身邊有這位親近的、關係極好的年輕友人,範閒並不希望和王十三郎以命相搏。

    尤其是劍廬瘋狂的報復,即便不能直接傷害到有監察院保護的範閒,但這麼九品強者的突襲,一定能夠傷害到範閒在乎的親人、友人、下屬之類。

    慶國皇帝陛下能承擔這種損失,因爲大部分時間,他把自己大部分的親人下屬不當人看,但範閒不行,他知道王十三郎此時呈現的態度,代表了劍廬弟子們怎樣的決心,由不得他不暗自警懼起來。

    範閒眯着雙眼,眼中寒芒漸盛,卻又漸漸散開,看着王十三郎平靜說道:“你那些師兄們要弄清楚一件事情,這件事情是你們師傅求我做的。不是我求他做的,所謂合作,也是你們單方面的想法……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要脅。”

    王十三郎沉默,知道範閒說地是真話。

    範閒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道:“這就是我一直疑惑的一點,四顧劍給我十二把劍,我到底怎麼能夠相信你們的忠誠,而不用夜夜擔心。你們會從背後刺我一劍。”

    “如果有人要刺你,自然有我擋着。”王十三郎有些黯然地低着頭,“只要你不背信棄義。”

    範閒微嘲冷笑說道:“我的背後有影子,用得着你來做什麼?我只是很厭憎這種感覺,我是什麼人?我不是一個能被要脅着做事的人,劍廬必須把態度放端正一些,如果雲之瀾或李伯華並不信我,那我們也沒有必要繼續談下去。就此作罷,過些月,領着大軍再來談好了。”

    王十三郎有些疑慮和痛苦地擡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這也是在要脅。”

    “來而不往非禮也。”範閒認真地看着他說道:“我很頭痛於你所呈現出來的意願,我不希望有人利用你來控制我。”

    “我們沒有這種奢望。但是……說實話,我們並不理解師傅的遺命,尤其是師兄們和你沒有太深地接觸,他們不知道你是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們根本不敢相信,你會……不顧慶國的利益,而爲東夷城的死活着想。”

    “信不信是他們的事,我只需要他們接受。”範閒站起身來,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頭,“我們是朋友,我不希望你成爲一個站在我身邊,時刻注視着我一舉一動的朋友。”

    “朋友應該互相信任。互相支持,不問緣由。”範閒看着王十三郎,認真說道:“你是四顧劍展現給我的態度,也是我展現給四顧劍地態度,因爲你,我和四顧劍之間才能建立起這種信任,但我希望,從今以後。你要學會有自己的態度……人必然是爲自己活着的。這個世界上,揹負着所謂國仇家恨。百姓大義的人已經夠多了,你的性子不適合做這種事情。”

    “你適合做?”王十三郎聽懂了他地話,幽幽問道。

    “我是迫不得已,我是逼上梁山。”範閒的嘴脣發苦,心裏悲苦,脣角一翹,雙眼望着靜室之外嘆息唱道:“看那邊黑洞洞,可是那賊巢穴?認賊作甚?可是真賊?我可是賊?我不想趕上前去,更不想殺個乾乾淨淨。”

    王十三郎靜靜地看着他,忽而說道:“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逼你做這些?”

    範閒沉默了很久,然後說道:“不知道,也許從根本上講,只是我自己想這樣做罷了。”

    關於皇帝陛下的事情,範閒已經做過了足夠深遠的考慮,正如與父親說過地那樣,在五竹叔回來之前,他並不想和陛下翻臉,而且也沒有任何翻臉的理由。雖然數十年前有那樣一場慘劇,可是身爲一個飄泊於這個世間的靈魂,即便要爲那個女子復仇,但在面對着肉身父親的時候,總會有所猶豫。

    而且皇帝陛下依然是那樣的強大,強大到完全不可戰勝。

    範閒只是想讓這個世界變得更溫和一些,更符合他心中想法一些,這大概是所有穿越者來到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後,第一時間想做的事情。

    他並不知道,葉韜是這樣做的,武安國是這樣做地,就連葉輕眉也是這樣做的,大概只有石越沒有做過。

    其實這只是穿越者的宿命罷了,或者說是優秀穿越者的宿命,紈絝總不能一世,享受總不能平伏精神上的需要,人類本能的探知慾與控制慾,會逼着往那個方向走,而任何一個擁有足夠權勢和力量的人,都會嘗試着運用自己手中的力量去改變一些什麼。

    錦衣夜行一生,那需要老和尚地定力,可即便老和尚在臨死地時候也會忍不住問莎士比亞。

    所以像範閒這種人,當他在這個世界上已經處於某種位置後,總是要穿上漂亮的衣裳,站在陽光下面,按照自己地想法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

    對於這個世界來說。並不見得是好的選擇,但至少是他所認爲好地選擇。歷史嘛,就是一個任由強者揉捏的麪糰,只不過強者們認爲捏成嬌俏的小姑娘最好,有些則認爲應該捏成一把大面刀,在熱鬧的集市裏砍一砍。

    究竟誰對誰錯,交給歷史評判好了,反正在歷史下結論之前。強者們早已變成了白骨,而他們必須要做,這纔夠徹底,夠爽快,夠不辜不枉。

    範閒掄圓了活這第二世,在慶曆十年的春末,終於攀到了他所能達到的巔峯。此時的慶國年輕權臣,手中有權。監察院大權,有錢,天底下大部分的錢都處於他隱隱地控制之中,而且他有名聲,名聲之響亮。天下不做第二人論。

    最關鍵的是,他有事蹟。當白煙升騰在東夷城的四處,白色的招魂幡招搖在濃濃的暮春風裏,四顧劍的葬禮馬上就要進行。而南慶與東夷城之間的談判也已經結束,天下大勢終於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從今日起,疆域版圖地模樣變得陌生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