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萬仞 >第六章
    剎那間,一道焦雷炸耳,震得大廳都在顫抖!

    錢日生急中生智的這句話一下子把眼前的假郡守給鎮住了,郡守嘶的吸了口涼氣,眼神立馬變得有些飄忽。

    小不忍,亂大謀。

    他此行目的極其重大,通盤爭劫之處,成敗關乎全局!可要是因爲自己的疏忽功敗垂成……

    心中的拿捏不定讓他不由得眼皮有些發跳,不禁擡眼望着天棚,掂量起來:殺官頂替,十天,如今已經是第三天了!

    假郡守此時眼神一凌,微微轉眼上下打量着驚恐中的錢日生,暗中做了定奪:求穩。

    他從未對這個人人避諱的仵作在意過,今天二堂接見,也就是打打眼,看看對方的神色罷了。

    在他看來,這個錢日生唯唯諾諾、膽膽怯怯的,長得一臉敗相,眼睛都睜不開的小人物,他料想根本不用放在心上。

    可是此時燈火闌珊之下,他卻驚然發現,對方凝眉怒視,雙眸如同古井一般,泛着悠悠的光,顯得深邃至極!

    假郡守心裏莫名升起一個念頭:眼前這個人棄狗厭的年輕人,竟是個十分難纏的人物!

    他心裏隱隱的開始有了一些不安,不知道是門外的風雨聲亂人心緒,還是眼前這個仵作的眼神讓他猶豫,突然的就覺得有些莫名的心虛。

    七天之內,不能出亂子了!萬一燒香引鬼,走漏了風聲,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天空沉雷滾滾,餘音陣陣,那人撓了撓自己光禿禿的頭,此時要重新掂量掂量了。

    這次他截殺郡守,頂替上任,封城十日,靜待外援……

    可是……他幽幽盯着燭火,雙眸顯得迷迷離離,似乎在回憶什麼。

    殺了賀謹之後,卻出了一樁離奇的事情,令他頗爲頭疼。

    自己竟然被人跟蹤了!

    一個奇怪的人又是扮乞丐,又是扮路人,一直尾隨自己一行。還是師爺提醒,說身後有鬼。可幾次想要去捉都給對方反殺,然後繼續影子一樣繼續跟着!

    對於這個潛在的目擊者,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於是他路上幾次設計誘殺,最後一次眼看着就成功了,豈料那人竟能和師爺硬拼一掌逃了出去,現在自己這裏人手大減,那個神出鬼沒的人物便成爲了他的心頭之刺。

    他怎麼都想不明白,六個人圍殺,對方都重傷倒地了,難道那人是孫猴子不成?竟然讓人跑了!他和師爺也私下商議,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早知道就不該猶豫着要捉活口!他一錘桌子,震得燭火一顫,可轉念一想,又頗覺頭疼,因爲不捉活口他心裏更虛,那人是個江湖人倒也罷了,要是背後另有高人,自己此行豈不是在人眼皮底下?

    錢日生此時牙關都打着顫,汗溼的涼衣緊緊貼在背上,他盯着眼前的假郡守一動不敢動,哪裏知道對方心裏的千迴百轉。

    燈影忽閃之下,那假郡守終於長長吁了口氣,眼神飄忽的訕笑道:“這人吶,真不知道從何說起,”嘴上說着,卻已經收了刀。

    錢日生心都縮成了一團,終於微微鬆了些,只見對方目光灼灼:“響鼓不用重錘敲,你不多事,我放你一馬,如何?”

    錢日生趕緊點頭,嘴裏不停的囉嗦着:“不多事不多事”,心裏一塊石頭算是落了地了。

    假郡守揹着手緩緩踱着步子,俯仰之間顯得盡在把握,他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昨天的屍體,煩勞你把驗狀重新寫一下,就寫個自殺吧,日子往後押個……七天。”

    錢日生心絃陡然鬆快了些,顫慄着趕緊點頭:“一定,一定。寫成自殺,寫成自殺,押後七天。”

    “唔,”假郡守微微一笑,決定先穩一穩這個仵作:“辦完了事,只要你不聲張,我自會賞你一份富貴,怎麼樣?”他燈下眼神閃閃爍爍,居高臨下的盯着縮在自己影子裏的錢日生。

    錢日生連連點頭,大氣都不敢喘一口,萬萬想不到自己鬼門關趟了一遭,硬生生的又回了陽。回想昨夜此時,真的恍如隔世!

    假郡守慢慢將假髮鬍鬚戴上,仔仔細細的貼牢靠了,這才滿意的衝着錢日生點了點頭,終歸還是小人物啊。

    他心裏盤算清楚,七天後事成,直接把屎盆子扣在這死去的賀謹頭上,畏罪自殺也好,被人滅口也罷,隨大雍朝廷查去,自己金蟬脫殼還指望着這具屍體呢。

    到時候一查郡守去向,郡守死了;查郡守死因,仵作也死了;查仵作,又被逃犯殺了;再查逃犯,卻被郡守殺了……總之就是一筆爛賬,自己斷了瓜葛,活口一個沒有,讓大雍朝廷兜圈子查去吧。

    他對自己臨機變動的手筆頗有些自得,不禁又眯着眼睨了錢日生一眼,這個仵作是捉是放眼下還真是個關鍵,他也是斟酌了一番的。

    扣在衙門裏,保不得把他給弄驚了,扯着嗓子大喊,反而壞事。掂量幾次,終於決定還是要放他回家。

    謹慎起見,師爺此刻已經帶人去他家查看了,到時候留意即可,看看還有沒有人知情,有就做了,七天後把這仵作了結,乾乾淨淨,死無對證。

    一陣涼風鑽入大廳,燭火彷彿被人用手壓了一下,陡然暗了下去,又漸漸的盎然立了起來,映的大廳裏的兩個人的身影都有些恍恍惚惚。

    “人吶,最重要的就是平安。”隨着話音,假郡守已經慢慢轉出了廳門,漸漸在雨幕中消失不見。

    廳外幽風嗚嗚咽咽,雨勢聽起來似乎小了一些,一聲梆子聲從遠處響起:“空——空空”,引得一陣零星的狗吠。讓斂房顯得有種詭異的幽靜。

    錢日生虛脫了似的癱坐在地,好久都沒動彈一下,雙眼直愣愣的望着屋角,腦中亂七八糟的。

    耳邊響起瘦狗的言語:“真有那麼一天,我上午死喫,下午死日,晚上把平時欺我的人一個個的打罵一遍,然後就死,要多爽有多爽!他媽的!”

    錢日生頂着背後的牆壁強自支撐着讓自己站了起來,此時才覺得已經精疲力盡,他一步步挪到燈燭前,看着地上橫陳的屍體,不忍心再揭開布,只是站在那裏默默的抹着眼淚,抹一下,又流一臉,彷彿眼淚永遠抹不乾淨。

    “就咱們這人嫌狗棄的,真給你當一天郡守,你難道不想?”

    “不想了,我不想了……”錢日生哽咽的聲音如絲,小的連回聲都沒有。

    涼風鑽入大廳,吹的蓋布微微起伏,彷彿瘦狗正在隔着布跟他說話。錢日生手捂着眼睛,只是抽泣,汩汩的淚水順着指縫往下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