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萬仞 >第九章
    此時大雨已經歇住,涼風透窗而入,將窗紙吹的時鼓時凹,像一聲聲悠長的嘆息。

    大漢盯着錢日生青黃不定的面龐,良久,此時他已經掂量出事情的分量。自己現在負傷被人通緝,身懷辛密沒有了結,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要儘快出城纔行。

    他看着錢日生陰沉沉的臉,眼前的這個仵作也是命不久矣的樣子,自己胡亂插手,給他當刀使……他不禁撓了撓頭,心裏一陣的發焦。

    素昧平生的兩人,現在竟然莫名其妙的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大漢起身走到桌前,揉搓着手指詢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你把話說明白了行不行?”

    錢日生用手扶了扶燈歪倒的燈芯,搓着指上的燭油,千言萬語都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口。他想到翠兒又想到瘦狗,不禁又出了神。

    大漢有些不耐煩,點了點桌子催促道:“你倒是說啊。”

    錢日生終於悠悠的嘆了口氣有了迴應:“郡守是假冒的,被我朋友發現了,此時已經被滅口,現在城門緊閉,恐怕……”他心憂的擡頭看着大漢:“我也會死。”

    短短几句,大漢已經明白了首尾,心裏也是一亮,果然是這樣!

    他上下打量着錢日生,繼續確認道:“你認定是假的?你也親眼見了?是不是!”這個問題他一直縈繞心頭,此時更是急切的想要知道。

    錢日生燈下凝眉思索,從瘦狗發現郡守假冒後被殺,再到自己死裏逃生,然後偷令簽出城未遂的經歷,慢慢說了一遍。

    屋內一時無人說話,沙沙雨聲中如荒廟一般岑寂。

    大漢微微閉目細聽,良久,才瞿然睜目感慨道:“好險吶!”他臉色凝重:“這麼說——現在要想出城,只能架着那假郡守硬闖了!”

    錢日生抿着嘴沉沉的搖了下頭:“不,我要親眼看着他死!郡守一死,必然要火速上報,到時候水落石出,我們就能活命!”

    “你活個屁!”大漢指節叩着桌子說道:“我現在傷還沒好,經不得廝殺,再說爲了你這破事,讓我賠條性命?”他嘿嘿的一聲冷笑:“這天底下就你精明!”

    他忽地站起身隨後又慢悠悠的補了一句:“我現在就可以走,隨便躲哪裏,到了第十天,”他一轉臉挑着眉毛看着錢日生:“老子一樣能出城!”

    錢日生面無表情,緊跟着就是一句:“你跑了,那郡守的案子可就算在你頭上了,你撕擼了明白馬?”

    他對大漢不甚瞭解,此時也只能放手一搏。晚上驚心動魄的那一幕深深烙在他的腦中……

    “殺了我你無法善後!”

    明晃晃的刀刃猶在眼前,那假郡守陰惻惻的話語字字清晰:“這有什麼無法善後的,城內殺手乾的,反正有他擔着,多背條人命打什麼緊。”

    錢日生腦中急速飛轉,要想活命,就要拼個魚死網破!他死死盯着大漢,心裏盤算已定。

    一定要讓他插手!自己最多擔上個“被迫脅從”,反正賀大人是被人頂替的,自己抗拒在先,處理的好,能抽身事外也不是辦不到的!

    他一想到這個關節,立刻又頂上一句:“你難道沒有家人嗎?”

    豈料那大漢聽了這句話彷彿定身法一樣,釘子般定在原地,瞳仁亂跳又慢慢坐了下來。

    錢日生內心突突狂跳,偷偷盯着那大漢,嘴角都緊張的有些抽搐,他見過不少亡命之徒,可這兩天的交往讓他產生一個直覺——眼前這個大漢和江湖人有些不太一樣,他猶豫!

    人一猶豫就有牽掛,有牽掛必有顧忌!

    大漢沉着眉梢,雙眼都埋在陰影中,一時陷入沉思。

    郡守之死,如同雪裏埋屍,久後必明。他捏着自己的鬍鬚,心不在焉的捻着。

    自己密約郡守,按理應該極其隱蔽纔對,賀大人被人殺官頂替,難道是衝着自己來的?他有種直覺……走風了!

    這個案子日後必定震動朝廷,自己生也好死也好,屎盆子都會扣在自己頭上,到時候來個“拘捕撲殺”就地滅了口;或者“畏罪潛逃,格殺勿論”……當官兒的豈不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他越想越怕:自己一走了之,兄弟們可就白死了!而且……自己老母阿妹還在吶!刺殺郡守,多大的罪名!光靠自己也扛不住啊!

    錢日生目不轉睛的盯着大漢,他等待的心裏也是百抓撓心,這人要是不肯幫忙,自己可怎麼辦!

    這時只見大漢一拍腦門,深深吸了口氣,錢日生也隨着一喘,期待又驚恐的盯着。

    燈影下大漢微微擡起頭,眼縫裏柔光流轉,心裏已經定奪好了:要幫仵作!到時候,殺郡守的是仵作,誰還在乎城裏有沒有自己這個逃犯呢?反正這短命鬼沒個家人,天下這麼大,他有的是地方躲!

    各懷鬼胎的兩個人,在這冷風夜雨之中達成了一種不可言明的默契,互視一眼,卻都閃爍不定。

    ……

    不知不覺,窗紙微明,彷彿翻書一樣,一晚就已經過去了。兩人枯樹一般各自想着心事,這時,屋外八哥陡然啼鳴:“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錢日生和大漢都微微一愣,陡然一個激靈——來人了!

    大漢慌忙四下張望,不大的屋子沒處躲藏,大漢瞠目亂看,一眼盯着牀下!他也不管了,一把將刀抄在手裏,忽的下就鑽了進去。

    錢日生看的目瞪口呆,也一時麻了爪,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恰好此時,敲門聲響了。

    錢日生嚥了口塗抹,竟然半天挪不開步子,敲門聲催命似的又響了起來,他顫悠悠的打開門,心裏一個哆嗦,竟然是師爺!

    二堂拜見郡守之時,他見過這個人,一身長袍,枯樹一般的站在那個假郡守身邊,錢日生站在門口,不敢讓對方進門,可師爺一雙冷目掃的他心裏發慌,只覺門板傳來一股力量,他被對方不客氣的一推,立刻踉蹌了幾步退進了屋內。

    師爺橫眉冷目慢慢踱了進來,可能因爲連天降雨,屋子裏一股揮散不去的怪味,那人四下隨意瞥了兩眼,一眼就看到桌上竟然有兩個碗。

    “屋裏有人?”

    大漢躲在牀下,大氣都不敢喘,心想完了完了,要是這時候那錢日生把自己賣了,哪怕手指頭指一指,自己在牀下躲沒處躲,避沒處避!

    他此刻不敢亂動,只能死咬着牙強自鎮定,一顆心都能捏出汁來,彷彿下一刻就會有一柄長劍隔着牀板將自己穿個透心涼!

    “就我一個人住。”錢日生的言語讓大漢稍稍鬆了口氣,心裏想着你小子還算上路子,這才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