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萬仞 >第十三章
    風搖樹影,濃雲遮月。

    靜謐的街道籠罩在一片昏暗之中,幾步路的距離都看不分明。街道上空無一人,錢日升小心翼翼的沿着路邊的店鋪壁影,往衙門方向移動。

    穿過巷子,右拐就是南街,他看着微微泛光的石板大道,開始加快了腳步。

    可還沒走上大道,就聽身後一聲咳嗽,這聲音突兀的如同晴天霹靂,驚得錢日升汗毛直炸!

    他猛然回首,只見一個黑影,不知何時竟然出現在身後。

    “你要去哪裏?”聽聲音似乎是白天跟自己說話的那個男子。

    錢日升一下子慌了起來,對方又問了一遍他才緩過勁,說了一句:“有……有要事……跟郡守商量。”

    這是公門裏的官話,可這時候說出來,顯得生硬而又笨拙。

    對方哧的一聲輕笑:“大晚上的,你有‘要事’跟郡守‘商量’?”

    那人靠近了幾步,人影將錢日升牢牢的罩住:“什麼‘要事’啊?說來我聽聽。”

    錢日生努力剋制着自己內心的恐懼,死死盯着眼前的人。

    如果白天出門是試探對手的第一步,那現在便是真正的開始!

    這個男子顯然是負責盯住錢日生的,爲防止錢日生將郡守的“祕密”向更多的人透露,所以必須要盯死錢日生的動向。

    夜深人靜,錢日生看不清對面的面目,但是那種凝沉的殺氣卻極其明顯。

    他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嘴半張着卻害怕的半點說不出話來。

    這時只覺勁風撲面,只聽砰的一聲,頓時眼內生光,錢日生的臉彷彿被木樁捅了一下,猛的往後栽去。鑽腦的痠痛從鼻樑直頂後腦,疼的他眼淚橫流,顯然是結結實實捱了一下。

    那人又走了兩步,剛要擡腳,這時一個聲音從側面傳來:“老石,行了,現在出不得差池,不在乎這幾天。”

    錢日生被剛纔的一擊打的暈頭轉向,可心裏卻更加驚詫,這個莫名的聲音來的特別突兀,竟然還有一個人跟在自己身邊!

    他還沒想明白,那個聲音又響了起來:“錢仵作,平安是福,不是嗎?別給自己找不痛快。”

    錢日生捂着鼻子,可心裏卻陡然一亮,這個聲音他想起來了!是白天跟自己說話的那個人,讓自己“安心在家聽命”。

    錢日生還在胡思亂想,只覺得自己肩頭被人一把抓起,那個叫老石的手勁極大,疼的錢日生都叫不出聲:

    “你這爛命一條,多活一天都是福報,滾回去!”

    錢日生狼狽的模樣把大漢嚇了一跳,這纔出門多久就給堵了回來,他心裏也有些焦急,事情比他想的要嚴重的多,對方顯然是日夜緊盯,不留一點空當。

    他問明白了前因後果,沉思了一會兒,竟然嘿嘿笑了起來:

    “我還以爲你算的多精明呢,敢情是狗跳門簾子——全憑一張嘴。現在倒好,連門都出不去。”

    大漢說完便躲在燈影裏,雙眼黯淡無光,事情比他想的棘手多了!

    他見錢日生沒有聲音,便無意的瞥了一眼,只見對方盯着煌煌閃爍的燭火,縱然臉上狼狽不堪,神情卻顯得極其凝重。他不由得留上了神……

    “兩個人。”

    “什麼?”大漢一愣神,沒有聽清,又問了一句。

    “門外盯梢的是兩個人,”錢日生極其認真的回覆道,等了一會兒又補了一句:“你想出城的話……反而是好消息。”

    大漢聽的雲裏霧裏,相處了幾天,越發的覺得眼前的仵作有些奇怪。

    膽小、懦弱,可身上卻藏着一種凌厲的決絕,最讓他捉摸不透的卻是絕境之中卻能顯露的深沉。

    錢日生眼神微微一暗,隨即又微微亮了起來,對大漢說道:“除掉他們,就有機會!”

    他說到這裏情不自禁的摸了摸腰後藏着的刀。

    大漢哧的一聲,還以爲錢日生會提出什麼高明的主意,搞了半天還是要去送死。

    他隨手捻起碗碟裏的一粒花生米,霍的朝嘴裏一丟,一邊嚼着一邊說道:“就你這慫樣子,憑什麼除掉兩個身懷武功的人?”

    錢日生默然無語,內心卻有了成算。

    大漢繼續問道:“再說——郡守身邊還有個師爺,怎麼的?你能一打二?”

    對大漢來說,仵作就是個被仇恨衝昏頭腦的愣頭青。愣頭青對計劃往往過於籠統,總覺得事情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來。

    他們沒有耐心去思索,也沒有能力去籌劃,總希望用蠻力和一往無前的勇氣去解決事情,正因爲如此,所以他們纔會被抓住。

    大漢摸着腮下的鬍鬚,長長吁了口氣:“不過你說的也不是全無道理,對方有兩個人盯着你,如果……”

    “如果真能殺了他們,郡守一定比我們着急,他必定要主動見我!”

    錢日生不知道何時已經擡起了頭,一下子把話接了過去,隨即他轉臉盯着大漢:“我是仵作,城內出現屍體,郡守必然要我前去驗屍,那時候……”

    他說道此處雙眼迥然生光,牢牢盯着大漢,那種眼神不是在徵求還是帶着一種肯定。

    大漢本想說如果一個人支走他們,另一個人翻牆跑,起碼能保證自己活命。看着錢日生的眼神,他愣是把話嚥下去了。

    賭命一搏的人往往都活不長,殺人和出城有時候是兩件事。

    他嘴上不說,心裏卻不禁有些嘆惋,不由得想到行當裏的一句老話:

    只有真正怕死的人才能當殺手。

    他對這個滿腦都在想着郡守的仵作感到頗爲頭疼,語氣有些不耐煩的說道:

    “但是——你怎麼才能除掉門口盯梢的兩個人呢?”

    他湊近錢日生,帶着不屑:“他們兩人都是會功夫的,總不能都站在那裏給你捅吧”

    “你和我分工。我殺一個,你殺一個。”

    “你憑什麼保證能殺了對方?”大漢緊接着又是一句逼問。

    “因爲我不會武功。”錢日生語氣堅定異常,彷彿志在必得。

    大漢剛想罵人,錢日生緊接着就是一句:“剛纔的情形我看的清楚,他們現在不能殺我,所以只能制住我,要制住我就必須要近身!”

    他話一出口,立馬做了個捅刺擰轉的動作,看上去的確似模似樣。

    經歷過剛纔的那一幕,錢日生自認爲克服了一些恐懼,他堅信自己一定能抓住下一次機會!

    錢日生一句一句的話語說的短促有力,讓大漢陡然萌生了一個想法:

    難道他剛纔出去,就沒指望能進衙門?他是故意想要看看對方有幾個人盯梢的?

    “兩人一死,郡守和師爺肯定比我們害怕!說不定他們先自己跑了,我們還要報官追他們呢!”

    呀!大漢吸了口涼氣,這的確是個出奇的想法!做賊心虛啊!

    大漢再一次看着錢日生,只見燭火闌珊之下,仵作並沒有因爲剛纔的靈光一現而有一點波動,彷彿還在構思着什麼。

    大漢不禁看入了神,明黃的燈燭將錢日生的面龐照的亮暗分明,找的有光的一面溝壑清晰,無光的一面如同深淵。

    他在想什麼呢?

    子夜時分,風清雲淡,月光從雲逢中灑下薄紗一般的光,照着闃無人聲的街巷,更增幾分神祕。

    一個人影吹滅了燈,剛邁出門就聽見鸚鵡叫了起來:“平安是福,平安是福。”

    “噓——”

    人影貼着牆壁偷偷的探聽,確認沒人走動,這才小心翼翼的一騰身子翻了出去。

    錢日生看着大漢從西牆一閃而出,隨即也照樣聽了會兒動靜。他默默的等着,估摸着差不多了,便扒着牆頭,用腳一蹬,也從另一邊翻身出去,隨後身子一低,快步轉入剛纔的那條窄巷。

    如果運氣好,八哥的動靜已經驚動了監視的人,此刻應該跟上去了。

    他蹲在暗影之中,左右看着兩邊的巷口,耳朵聽着四周的動靜,躡手躡腳的沿牆走去。

    大漢說的沒錯,郡守身邊有個師爺,自己斷然敵不過。可他已經想好了計策,既能讓郡守必須見自己,還能讓師爺離開郡守,讓自己能和郡守單獨相處。

    “趙公幹下發四門,城裏出了命案,命犯在逃,封城十日,非賀郡守的手令不得開門。”

    “這有什麼無法善後的,城內殺手乾的……”

    “最近刑房的都在城內搜尋命案殺手……”

    這幾天的危機已經讓錢日生迅速冷靜下來,郝老四、假郡守、老楊頭兒,三個人的言語在錢日生腦海中匯聚,那天偷聽到的隻言片語更讓領悟到一絲別樣的味道。

    一個假郡守跟個殺手這麼過不去,肯定不是爲了“平靖治安”,而那個殺手似乎又對真假“賀大人”都有一些難以言明的東西。

    他已經仔細思索了多遍,更加肯定了其中的異樣。假郡守對自己是以穩爲主,只求自己不要多嘴生事,殺瘦狗、治八哥、言語警告,都是敲打自己;而對那個漢子,他敢肯定必須要殺之而後快!

    有這一條,就足夠了。

    一片濃雲將月色遮住,只有淡淡的白光將雲朵的邊緣鑲嵌了一圈白光,錢日生隱沒在深深的黑夜中,深深吸了口氣,繼續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