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跟怕冷似的擁在一起,裏三層外三成,隔着半里地都能聽見紛雜的人聲。
兵衛們呼喝着維持衙門前的秩序,袍子掖在褲腰裏,手裏提着鞭子,只要有人涌過來,劈頭就是一鞭。
“又死人了!”
“好傢伙,屍體就大大咧咧的放在衙門口!”
“這是叫板啊!誰這麼肥的膽子?”
吆呼議論聲中,只聽一個人踮腳抻脖子的一喊:“欸!蟹蓋兒臉來了!”
衆人目光刷的一下一齊掃了過去,只見不遠處錢日生正匆匆忙忙的跟在差人後面,竟然直接從洞開的大門一路走了進去。
圍觀看熱鬧的人頓時嗡嗡嚶嚶的而議論起來。他們哪裏知道,錢日生此刻的心懸的都要吐出來了!
多日的緊張疲憊讓他雙眼凹陷,臉色更加陰鬱。
按他的料想,屍體放在衙門口,必然引起轟動。有這一條做保證,就能逼得假郡守不敢亂來。
對方做賊心虛,這事情就算想遮掩都沒法遮掩!白天仵作不現身,衙門上下終歸說不過去。
可這一步邁出去,身後就是萬丈深淵,再沒回頭路了。
錢日生強摁着噗噗狂跳的心,沿着中門直鋪的石板路,在炎炎烈日下繞過照壁,一路穿甬道、過儀門、上月臺。突然眼前光線驟然一暗,他恍惚了好一會兒纔看清楚大堂內原來已經聚集了十幾號人,正冷冷的盯着自己。
縱使在家設想的萬般妥當,此時真到陣前,也不免得心驚膽顫,彷彿塞了一把茅草正煙熏火燎炙烤着。
“錢仵作,”假郡守愁雲堆積,環視了一眼堂中的師爺差官,一本正經的問道:“想必你也知道了吧。”
“啊!啊?”錢日生下意識的剛想答應,突然間腦子嗡的一下,竟然不知道如何回覆了。
自己究竟該不該知道呢?
他陰沉着臉,站在堂中頭都不敢擡,只偷偷的擡眼掃了一眼面前的“郡守”,正巧對方也拿眼風掃來,一閃之間,他趕緊避開。
“又是一條命案啊!”郡守長長嘆了口氣,隨即亢聲吩咐:
“刑、捕二房,搜索四城,張貼告示;另外知會城門令,調撥五十個兵,一起搜捕。”
這時,一旁負責刑案的劉師爺拱手問道:“賀大人,既然仵作已到,是否先行查驗。另外畢竟是公門命案,且多案疊發,是否請示上峯派人協助?”
“不忙,”那假郡守眉梢一顫,閃了一眼劉師爺:“眼下封城之際,殺手就在城中,本官上任,正要拿他好好整頓整頓!”
隨後便吩咐官差聽令,誰誰去街坊探聽詢問,誰誰去專查客棧藥鋪,誰誰去四門張貼告示……
指令下達了一圈兒,卻刻意冷落似的,唯獨將負責刑案的劉師爺晾在一邊。
堂中衙役官差有請示問詢的,有分派人手,有進言建議的頓時喧鬧起來。
可做師爺的都是玲瓏剔透心,縱使有些想不明白,也不敢多說什麼了,只在心裏納悶:
這賀郡守一番話說的倒是堂皇至極,可細琢磨怎麼有些驢頭不對馬嘴的。真有這麼大的把握能辦成鐵案?
宦海沉浮的官員都清楚:大案要案必定請示上峯,一是禮儀,日後辦妥了,上峯沾一分功勞;
二來是以防後患,畢竟短短几天連續命案,這次尤爲可怖,竟然暴屍衙前,太過驚駭物聽。
這麼大的案子萬一砸手上,將來怎麼遮掩的了?
劉師爺嘆了口氣,原本指望着傍上一棵大樹,好生伺候着說不定能進京混個前程。可眼下這個郡守的做派,估摸着是指望不上了。
周圍一片嘈雜,錢日生一個字都沒聽清,木樁子似的杵在那裏。
過了一會兒只聽郡守一聲吩咐:“都下去抓緊辦去吧。”
衆人便做鳥獸散,各自帶着令牌出門佈置去了。
偌大的廳堂頓時冷清起來,只剩下假郡守和錢日生二人。
外頭亮的刺眼,斑駁的石板路在烈日下泛着光,蟬鳴啾啾,可大廳內卻靜的可怕。
“一臂距離之內,你才能出手!”
大漢的言語在錢日生心中陡然升騰,他被這句來自內心的話語嚇的一抽,此時正是二人獨處!
錢日生瞳仁一陣的亂顫,可刀卻放在工箱裏,他低垂着眼瞼,心裏已經翻來覆去。
“你來,”假郡守突兀的言語將錢日生驚醒,只見對方看都不看自己一眼,徑直往耳房走去。
錢日生挎着工箱,臉色青灰的在後跟着,眼睛卻死死盯着假郡守的後背。
胡思亂想間冷不丁卻被門檻一絆,一下子踉蹌着撲到在地,哐噹一聲工箱裏的傢伙什撒了一地。
糟了!
錢日生一眼就看到那把尖刀刺溜一下滑到郡守腳邊,在光滑的磨石方磚上打着旋兒。
他渾身從頭涼到腳,倉皇間連滾帶爬的起身,趕緊把東西往箱子裏拾掇,還刻意先拿他物,這才一步步的朝郡守靠過去。
錢日生餘光瞥着地上的尖刀,這時候卻見一隻手驟然出現,錢日生眼皮一顫,只見郡守已經捏起刀柄,正放在手上來回的瞧。
他嚇得面無血色,想看又怕表情露餡,不看心裏又怕極了。所幸假郡守只是在手上隨意看了看,然後便遞了過來。
錢日生假裝鎮靜的接過尖刀,正巧郡守背過身子:“快點收拾好,忙正事吧。”
錢日生攥着手中的刀柄,眼睛卻盯着郡守的腳,距離稍稍有點遠,但是機會卻的確太好了!
他腦中已經閃現出自己蹬地而起,一刀直扎肋下的場景,可自己能做到這麼幹脆嗎?他有些懷疑又有些驚恐!
一剎那間,他強按着衝動,終於還是將刀放入了工箱。
他一輩子膽小謹慎,死死恪守着一個道理:一旦你猶豫一件事是否該做,那就千萬不要做!
他冷汗涔涔的將刀放好,同時目光轉向了郡守手指着的方向。
一具被白布蓋住的屍體。是老石的,錢日生情不自禁的迴避開目光不想去看。
假郡守凝着眉頭注視着屍體說道:“你就在這裏驗,有什麼說什麼,驗狀嘛……”
他仰起頭斟酌了一會兒說道:“先不忙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