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萬仞 >第二十四章
    高牆聳立的院落裏,午後的日光透過樹蔭間的縫隙,照的一地碎金,看着明晃晃的刺眼。

    這頭房一行第三個問題也問了出來,可是本以爲是個壓底的殺手鐗,衆人都沒先到這個問題竟然輕飄飄的:

    “帶兵進京,這事可是有的?”

    賀三川內心如弓弦一般拉的滿滿的,聽到這裏自己都詫異了一下。

    他心裏略微一寬,帶兵將校或述職或移防,將手下的兵勇捎帶着回家看看,並不是大不了的事情。

    兵部的將帥都睜隻眼閉隻眼,無非提點下面“不準太過張揚”,“不準攜帶兵刃甲冑”,“人數不得過多”云云。

    列國止兵罷戰將近十年,大雍憑藉商事繁榮,更是百廢待興。

    百姓日子過的好了,兵就自然難帶一些,都是跟着自己風吹雨打的四處流轉的弟兄們,管的太嚴苛,下面人陽奉陰違起來也的確頭疼。

    他從容答道:“確有此事,這些兵都是隨着我移防風池縣,只有二十來人,規矩我是懂得,所以也嚴遵制度,不帶兵刃甲冑,只是順道讓他們回家探親,假滿了自然還要回去。”

    房一行皺着眉,認真的點了點頭,顯得頗爲贊同,隨即輕飄飄的左右吩咐了一句:“供詞給他過目,沒問題就畫押吧。”

    賀三川總覺得哪裏不對,但是又說不出來,心裏總覺得跟塞了棉花似的,帶着亂糟糟的心思,便回了牢房。

    ……

    又過了兩日,賀三川再次被提上來,除了房一行和上次陪審的兩位官員,還有兵部的一個參將旁聽。想必父親的案子關聯甚廣,遠超自己想象。

    “賀三川,”來自密參院的靖安司主事第一個開了口:“你父親的案子,我們作爲同僚,很是痛心。”

    這句話一出口,其中意味不言而喻,賀三川臉色登時變得鐵青,他至今不敢相信溫文爾雅的父親會做出叛逃的事情來!

    “怎麼會……大人……”他罔顧左右的開口,卻被對方打斷。

    “這幾封書信和你的證詞,我們都查驗過了……”主事眉頭緊鎖,彷彿每一句話都要在肚子裏過一遍才能說出口。

    “也和其他方面的證詞和案檔記錄都做了詳細的比對,但是我們發現,諸方證詞的描述,和你所說的有着廣泛的不同。”

    賀三川不禁眼皮一顫,問了一句:“不同?”

    對方點了點頭,旁邊的御史補充道:“所以——這次我們三司會審,兵部的柳大人也受命前來,案情還是要和你確定一下。希望你不要避重就輕,更不要有所隱瞞。”

    一旁的柳大人長得五大三粗,一臉的兇惡樣,說話也是中氣十足:“賀三川,這件案子不是小事,你可不能耍花槍,別把一家老小都搭進去!”

    這句話一下子給案件定了性,賀三川氣的臉色煞白,張口問道:“我父親的所謂叛逃,可有鐵證?”

    衆人盡皆不語,不知道動着什麼樣的心思。

    賀三川把目光又轉向房一行,身子陡然一直:“你們今天怎麼判我,我都認,但我絕不熬刑!”

    他知道現在身陷囚牢,在別人的手心裏,萬一來個“畏罪自殺”、“因病暴斃”,黑天不見日頭的事情多着呢,保不準就落到自己頭上!

    於是他把心一橫,索性把話說透了:“就算判我謀逆,我也都認了。我身子骨很好,沒病沒痛,如果有個閃失,諸位大人還有官差弟兄們都算是見證!”

    他環視一圈,只見監察御史手掩茶蓋正在喝茶,而靖安司的主事則低眉沉思,兵部的柳大人卻斜着眼上下打量着自己。

    連周遭的幾個負責記錄的主簿都直愣愣的看着,不知道該怎麼下筆。

    其實這個案子三位陪審都知道極不好審。

    賀三川是太子幕下,這不算是個祕密;但是房一行是靠着二皇子劍南王一路高升的……

    這背後牽扯的關係和動機就立刻顯得錯綜複雜起來。

    三位陪審官員幾次和房一行碰頭溝通,可這個奸猾如油的人物,都說的遮遮掩掩。問他究竟手裏有多少證據,證據有多確鑿,竟然沒有一句實在話!

    其中蹊蹺,更是令人深思。

    監察員的御史不敢出這個頭,生怕攪進渾水,他手掩茶蓋撥着浮茶,心裏抱定了不言語的心思。

    兵部的柳大人大大咧咧的坐那裏,一下撓撓胳肢窩,一下拍脖子打蚊子,就是沒一刻安生。

    靖安司的主事也眼觀鼻,鼻觀心,不做任何表態。

    作爲情報官僚,他對案件的分析和直覺有自己獨特的看法。

    這種看法和賀三川暗合:賀謹如若叛逃,必定想辦法安置好家眷,而且出使西昌的兩年間有無數機會可以實現,但是賀謹並沒有。

    如今赴任佳夢關,卻莫名叛逃,他覺得說不過去,常理上顯然是捨近求遠之舉。

    而且他在調查賀謹的一些案檔的時候,發現這個官員,竟然有很多案卷是空白的!

    這就讓他更覺得蹊蹺了,他謹記首座給他的加急密令,只有一個字:等!

    房一行冷眼看着臺下的賀三川,只見賀三川橫眉冷對,他心頭一亮,頓時明白了對方打的算盤。

    大雍律法嚴謹,對案件的審理有着嚴格的流程:

    這種涉及叛逃謀逆的大案,只要犯人招供,就要整理文案上報。時間、地點、事件要條理清晰,證據線索脈絡分明,然後交由監察院批覆,再由丞相閱後由雍王親自斟酌。

    對方是想要利用這個流程來拖延,給身後的人物爭取時間罷了。

    房一行不禁冷笑,他是刑部推官出身,文心周納,這次要的就是讓賀三川在堂上抗辯,到時候才能定個“死不認罪”。

    其實他手上死死捏着證據,從未公開過,就是等的這個時機!

    他心裏暗暗攢着勁兒:除非雍王大赦,否則天王老子來了,也翻不得案!

    既然要辦成鐵案,就一定要讓賀家栽的連根拔起纔行!

    “諸位大人,”房一行拿足了強調,清了清嗓子:“本官多方探訪,畢竟身受我王重任。此案謹慎再三,結合賀三川的口供,基本可以斷定,賀謹叛逃已然確鑿!”

    話音未落,賀三川立刻橫眉立目的反駁道:“不可能!你們這是栽贓!”

    可房一行衝卻他揮了揮手,神情裏掩藏不住的得意,隨即笑容驟然一收,雙眼泛着碧油油的光:

    “賀三川,這是司法大堂,不是你那一畝三分地!”隨即冷森森的笑了一聲:“你好狂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