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萬仞 >第三十四章
    範老下午的課程講的是前朝的文臣,於詩詞中說風骨和秉性。錢日生憂心忡忡的站在一旁,心裏翻來覆去的想着眼下的處境,劉師爺的出現讓他害怕極了,他想到對方最後的話語,心裏更是狂跳不安。

    眼前的老先生說的兩嘴發乾,他卻充耳未聞,而公子今天卻興致很濃,估計是詩詞對了脾胃便自己接口說起詩韻來,說江南曲調太過清素;前朝詩詞多爲諂媚;見風骨的太過直白;田園避世的又帶愁怨;繼而談論着什麼去聲入聲,隨後話題轉入了聲律,什麼變徵之調要用小指勾弦,拇指按摸轉音……論的頭頭是道天花亂墜。

    結果範先生的臉拉的老長,說道:“公子,辭韻聲律您再精研,難道還比得上前朝後主嗎?”

    範老有些生氣的拂袖而去,錢日生送對方出門,剛到門口範老卻站住了身子,用嫌棄的目光盯着錢日生上下看了看,甩了一句:“宋掌櫃讓你晚上去一趟,唉,鬼鬼祟祟非君子所爲。”

    錢日生還沒問個具體,範老已經嘟囔着走了。

    晚上下起了雨,蓮花雲在月色中緩緩東移,公子和鳶兒帶着孩子都不知道去了哪裏,這是他們第一次不在家中過夜。錢日生隱隱覺得有些不安,自從離開佳夢關,他非常討厭反常的事情。

    一個人住在空落落的院子裏讓他害怕,他一直等到街道上沒有人聲了,纔敢準備動身。劉師爺的的事情不解決他死活都要賴在風水輪流了,一想定了說辭,在夜色朦朧中,他拉開了門偷偷鑽了出去。

    門剛合嚴,背後好像有個什麼東西擋了他一下,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只覺得一隻大手將他嘴用力一捂:“別說話,跟我們走。”

    他心絃登時繃緊,只覺肋下被人用刀抵着,身子不由自主的被人推着拐入一條黑暗的小巷。剛走進去不遠,左右又出現兩個人影把他夾住,出了巷子又看見附近的屋檐下和街口各有一個人正注視着自己。

    “空——空空,”城門方向傳來一種調子淒涼的吆喝聲:“搭門閂,下錢糧,燈火小——心——”更夫長長的尾音在街巷中帶着迴響,錢日生被人猛地一扯,直接拉進了一個四方院中。

    只見院中一個黑沉沉的一人長的箱子,走近了才接着微弱的月光看清竟是個棺材!他倒抽了一叩涼氣,剛要發聲只見一人陡然探指前伸,猛地朝他胸口戳來,這一下迅捷無比,光線黑暗對方卻認穴極準,錢日生只覺得覺得胸前一痛,低哼了一聲便迷迷糊糊的軟倒。

    朦朧間只覺得自己被人扛起朝棺材一塞,劉師爺還湊上來仔細的看了看,然後咬牙切齒的把他頭往棺材裏一摁,狠狠罵了一句,就讓人把棺材蓋子哐的蓋上了。

    恍惚間不知過了多久,等他悠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人綁在椅子上,屋外除了呼嘯的夜風,再沒有半點人聲。

    一盞燈燭在眼前亮起,驟然的光亮他讓眼睛一閉,終於慢慢適應了光線,只見劉師爺坐在桌前,正對着一個方臉的男子竊竊私語,眼角不時的掃向他。

    方臉漢子長得鼻樑細長,兩個眼睛分的很開,是個標準的馬臉,師父一直說“相由心生”,一般這種面相的人都是性剛手狠的主。

    那馬臉漢子掰着錢日生的臉,左右看了看,對着劉師爺問道:“這回沒錯吧!”

    劉師爺點頭連連:“就是他,以前老打交道的,我認得清清楚楚。”說完對着錢日生左右開弓打了一頓漏風巴掌,這才一把拉開自己衣襟,露出胸前的烙印惡狠狠的說道:“你們害的老子好苦!今天也讓你嚐嚐滋味!”

    馬臉漢子將劉師爺攔住,瞥了幾眼錢日生,似乎還有些不相信:“他能殺人?”隨即冷冷的逼視着說道:“我問什麼你答什麼。聽明白了?”

    錢日生眼睛驚恐的眨了眨,只覺得嘴裏陡然一涼,塞着的麻布被人扯了出來,頓時呼吸順暢了許多。腦中卻閃過一個念頭:宋掌櫃拿自己當餌!

    可他來不及細想,馬臉漢子扯過一把椅子,大大咧咧的一坐,斜盯着錢日生問道:“馬先在哪裏?”

    錢日生嚥了口唾沫,剛回了個“不知道”,就感到眼前一花,砰的一聲栽倒在地上,只覺得身上肋骨彷彿斷了似的,疼的他聲音的都喊不出來。

    那劉師爺早就急不可耐,一把把錢日生拉起來,左右開弓連扇了二三十個嘴巴子,打的錢日生臉頰登時腫了起來,隨即重重的問道:“馬先人呢!”

    錢日生了解劉師爺的手段,逼問時喜歡玩“苦盡甘來”的手段,層層遞進。臉上火辣辣的疼反倒讓他清醒了,咬死不說他自認爲熬不住刑,可說的太快,又怕對方滅口,只能焦急得思索着對策,至於何時開口只能盡力而爲了。

    劉師爺剛要開口繼續動手,馬臉漢子卻“噓”的一聲打斷,四周除了風吹樹響再無別的動靜,過了一會兒,東南方果然傳來一片馬蹄聲,錢日生靈臺清明,聽到動靜精神也爲之一振,有人來找自己了?

    可沒過多久,馬蹄聲便漸漸遠去,劉師爺剛鬆了一口氣,馬臉漢子卻又低喝:“又回來了!”他側着耳朵聽了半晌,壓着嗓子對着窗戶外吩咐道:“派個人出去看看!你繼續問。”

    劉師爺嘿嘿冷笑,抄起一根筷子抵着錢日生的腋下,猛地一捅,疼的錢日生啊的一聲慘叫,此時正是劉師爺賣弄的時候,轉而用磚頭砸腳,嘴上說着:“這叫倒喫甘蔗,越喫越甜。”

    錢日生疼的死去活來,卻硬彆着一股狠勁兒就是不肯說,突然,外頭兩聲乾啞的鳥叫,刺耳又尖亮,錢日生心頭微微一提,依稀分辨出有人模仿的八哥叫聲,正巧劉師爺一筷子猛戳肋部,他放開嗓子一聲慘叫。

    馬臉漢子面無表情的站起身:“看來他是真知道。”

    劉師爺也嗬嗬獰笑:“你把這屋子喊塌了,外頭也沒人能聽得見。”

    錢日生喘着粗氣滿臉都是虛汗,自己應當是在城外,要不然對方怎能由着自己大喊大叫?可是那聲八哥的叫聲顯然是馬先已經察覺到這裏的異樣了,爲什麼還沒來救自己?他忍着身上的劇痛,決定再冒險一次。

    拖時間!

    馬臉漢子見錢日生不鬆口,朝他豎了個大拇指隨後使了個眼色,劉師爺獰笑着拿起一把剪子走到錢日生背後,將他尾指一掰,用剪刀夾住隨後重沉沉的又問了一次:“最後問一句,馬先在哪裏?”

    錢日生左手被死死攥着,只覺得剪刀微微一動,他嚇得一抽喊的撕心裂肺:“他……他回大雍了!”話音剛落他一縮身子緊閉雙眼,過了片刻偷偷動了動手指,剪刀並未咬合,他才鬆了一口氣,對方似乎相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