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五十七章 迎來送往
    秋七月初二,富口縣城西碼頭上,旌旗招展,鑼鼓喧天,一串串地鞭炮被接連地點響,噼裏啪啦的聲音,從濃濃的硝煙中鑽出來,直刺衆人的耳朵。數千百姓站在周圍,以丙六字號碼頭爲中心圍成半圓圈,一圈又一圈,不知多少圈,把碼頭圍得水泄不通。

    從長江和星子湖過來的船隻,不明就裏的船伕和乘客站在船頭眺望,向相熟的人打招呼詢問。

    一艘船隻沿着水道,緩緩駛向戊三號碼頭上。桅杆插着一面角旗,上面有一行字:“荊楚潭州甲三十六號”。船頭操篙的兩位船伕,一邊控制着船隻慢慢靠岸,一邊用荊楚潭州口音大聲問道:“王四伢子,這裏出莫子事了?”

    他們是常跑這條線的,碼頭上幫工們有相熟的,揚聲答道:“知縣高升,啓程進京去了。鄉老們在給他送萬民傘,聽說還要脫靴。這可是十幾年來我們富口縣沒有的大戲,得好好看。來了,來了,胡縣尊的轎子要來了!”

    “現在不是胡縣尊,人家升官,不知道要去哪裏當官。”

    “現在人家還是縣尊,我就是叫他縣尊!”

    岸上的人在那裏擡槓,船艙裏鑽出兩人。一人四十歲出頭,頭髮梳得整齊,從網巾裏都能看到黑亮的油光;另一人二十歲出頭,正是岑國璋的表哥,迅哥兒,唐召迅。

    “爹,我上回聽人說,是胡縣尊舉薦益哥兒做典史的。現在他走了,璋哥的官會不會黃?”他擔憂地對前面那位四十歲出頭的男子問道。這位應該是岑國璋的孃舅,唐懋德。

    唐懋德微皺着眉頭,沒好氣地說道,“典史又不是里正地保,說奪了去就奪了去?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當上去難,擼下來也難。”

    “七爺爺說得沒錯。典史雖然不入流,但好歹也是朝廷命官。而且孫兒在邸報上,還看到過表叔的名字,是通報協查案犯罪證,說明還在正常辦案,應該不用擔心他會被去職。”

    從船艙裏又鑽出兩位年輕人,前面那位十七八歲,個子不高,臉龐微圓,是他開口搭腔。後面那位二十歲左右,個子瘦高,臉龐削長,神情有點冷。他籠着手,沒有開腔。

    “英維伢子說得對。”唐懋德點點頭。迅哥兒也舒了一口氣,要是益哥兒的典史沒了,自己幾個人不是白來了嗎?這一來一往的船錢,都能買幾擔穀子了。

    這時,人羣發出一陣鬨鬧聲,“來了,縣尊大老爺的轎子來了!”

    唐懋德等人連忙看過去。他們這裏在河邊,跟丙六號碼頭沒有什麼阻隔,所以看得很清楚。

    只見一頂綠呢四人轎子沿着官道向碼頭走來,奇怪的是,往日裏鳴鑼的、打旗的、舉牌的,全都不見了。

    兩位鬍子頭髮花白的耆老,從路邊的馬紮上站起來,巍巍顫顫地上前,攔住轎子,準備作揖行禮。一位身穿青袍胸口補子繡着兩隻鷺鷥的官員,連忙從轎子裏走了出來,攔住了兩位老漢,不讓他們行禮。

    兩位耆老一邊一個,拉住官員的左右手。他們一邊動情地說着什麼,一邊抹着眼淚,情緒都非常激動。那官員也顯得格外得親切,挽着兩位耆老的手,和氣地說着什麼。

    說到後來,兩位耆老連連作揖,官員拼命擺手拒絕,眼看兩位耆老要跪下,官員才表示“屈服”。兩位耆老上前去,脫下官員的靴子,雙手捧着,舉過各自的頭頂。

    這時,圍觀的百姓不知在誰的帶領下,高呼起來:“胡青天!青天大老爺啊!”

    這時,有兩位鄉紳模樣的人,各捧着一隻新靴子,走上前來。耆老把舊靴子遞給鄉紳,接過新靴子,一人一隻,給胡思理穿上。

    這時,鑼鼓重新響起,加上鞭炮聲,聲勢喧天,唐懋德等人站在船上,感覺腳下的星子湖水道都被震得微微顫動。

    這時,有人舉着十幾頂遮陽傘,在鑼鼓隊的伴奏下陸續走上前來。那傘上吊着紅紅綠綠的彩布條,周圍一圈寫着名字,眼力好的迅哥兒看到前面幾頂上有“石牌鎮”、“南湖鎮”、“東鄉”、“饅頭鄉”等字。

    “總共十四頂,請問船阿哥,這富口縣有十四個鄉鎮?”後面的瘦高冷臉小夥終於開口,問也在看熱鬧的船伕。

    “好像是啊,你怎麼知道?”

    “十四頂萬民傘,一個鄉鎮一頂。”

    “你個細伢子好聰明啊。”船伕讚許道。

    萬民傘被送上胡思理乘坐的官船後,耆老鄉親們退到一邊,把舞臺讓給縣衙的官吏們。只見數十人,在前面幾位綠袍官員的帶領下,按照官階和職位高低排着隊,向胡思理走來。

    “是益哥兒,是益哥兒!”迅哥兒突然大聲叫了起來。

    “哪裏哪裏?”唐懋德睜大着眼睛,使勁地張望。只是人太多,影影憧憧,實在分不出。

    “在那裏,就是最前面那位。”迅哥兒的聲音引起了衆人關注,大家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

    只見最前面一人,氣宇軒昂,自帶三分威嚴,走到胡思理跟前,彎腰作揖。身後的官吏,也跟着一起行禮,像一串串綠的、藍的、黑的糖葫蘆。

    胡思理笑呵呵地扶住他的手肘,兩人不知說了些什麼,只是氣氛十分和諧,似乎流淌着一種叫依依不捨的情緒。

    終於到了吉時,鞭炮聲提醒着大家,胡縣尊該上船啓程了。岑國璋扶着他,一直送到船頭上,然後船頭行一禮,船板上又回身行一禮,回到岸邊再行一禮,拳拳不捨之心,天地可鑑!

    單獨一人,唐懋德終於看清了。

    “真是益哥兒了,怎麼兩年多不見,彷彿換了一個人似的?”他滿臉驚訝地說道。

    “啊,益哥兒相貌沒變啊?”迅哥兒疑惑地反問道。

    “相貌好像變帥了,個頭也高了,整個人看上去完全不同,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唐懋德不解地說道。

    身後兩位年輕人相視一笑,沒有出聲。

    這時,碼頭上跑來一人,看模樣是管事的。他看了看船隻編號,臉色換上笑容,親切地問道:“幾位可是從荊楚潭州府過來的?”

    “真是!”

    “可是岑大人府上的親戚?”

    原來剛纔有人聽到唐懋德等人的談論聲,聽出名堂來,趕緊跑回去報信。於是來了這一位。

    “這是我爹,益哥兒,嗯,岑大人的孃舅,我是他表哥。”迅哥兒答道。

    “我說今兒出門聽到喜鵲叫,原來是舅太爺和表老爺到了,這兩位是?”管事滿臉笑容地說道,就像是終於接到新娘子的新郎官。他客氣了兩句,又追問站在後面的兩位年輕人。

    “哦,這位是益哥兒,哦,岑大人的表外甥,這位是他的遠房侄兒。”迅哥兒對岑國璋的稱呼總是改不過來。

    “哦,原來是兩位少爺。今兒岑大人率領縣衙上下,歡送胡大人進京,忙得很,怕是沒法子來接幾位。小的是這碼頭上的管事,我送舅太爺,表老爺和兩位少爺去岑府。”

    看着笑容可掬的管事,唐懋德微眯着眼睛問道:“勞煩打聽下,我這外甥還是典史不?”

    “舅太爺,你還不知道啊!岑大人升官了,現在是我們富口縣縣丞,眼看要署理知縣。我們富口縣百姓,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終於盼到了岑青天做我們的正堂縣尊大老爺!”

    “署理知縣?正堂大老爺!”唐懋德被驚得合不攏嘴了!旁邊迅哥兒更是一臉的不可思議,這才離開兩月,益哥兒居然升官了?而且還升爲縣尊大老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