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一百七十一章 做清官和當老師(上)
    “你們都起來,坐着說話。今晚我不趕你們走。到時候去隔壁房間睡一晚就好。”岑國璋伸手虛扶道。

    聽了岑國璋的話,秀菊秀梅對視一眼,緩緩起身,膽怯地在凳子上坐下。

    等兩人緩緩定下神來,岑國璋好奇地問道:“我看秀梅的談吐,應該讀過書的,是好人家的女兒。可是聽秀菊說,她是上月才入行。所以我想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讓好人家的女兒進了這火坑。”

    看到兩女遲疑不肯說,岑國璋繼續說道:“我育有一女,知道父母心思。天氣冷了,怕冷着她;時時記着,怕餓着了她。淘氣碰着塊油皮,都心痛不已。出去玩耍,被鄰家孩子輕輕撓了一下,都恨得不行。”

    “秀梅即是好人家的女兒,肯定也是父母親費盡千辛萬苦才養到這麼大,若非遇到天大的難事,是不會看着女兒進這火坑的。”

    聽到這裏,兩女淚如雨下,哭了一會,止住眼淚的秀菊看了一眼妹妹,含着眼淚稟告道。

    “老爺不僅慈悲,還眼睛雪亮,都快趕上富口縣的岑青天,岑神斷。可惜我們安德縣百姓,不知造了什麼孽,沒有岑青天來做知縣不說,還偏偏攤上了熊知縣。”

    岑國璋不做聲,安靜地聽秀菊繼續說着。

    “秀梅原姓賀,在家裏都叫她水蓮。她家原本是本縣羅坊鎮白石子村的大戶,有一百多畝地,一間榨油坊,一間水磨房,在縣裏還有一間雜貨鋪子。雖然不敢說家財萬貫,也有數千吊錢財的家底。”

    “水蓮只有姐弟二人。父母視兩人爲珍寶。水蓮五六歲時,就顯得很聰慧。水蓮父親便請來有學問的老先生做西席。不要說《烈女傳》、《孝經》,水蓮連四書五經都學過。”

    聽到秀菊說到這裏,羅人傑的眼睛更是炯炯有神。岑國璋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年初時,熊知縣突然發了狠,說要肅清全縣的盜匪。但凡有盜匪,只要被拿到縣衙,呈上證據,就是一頓板子,說是殺威棒。死不認賬的,熊知縣直接將疑犯罰去縣衙門外站着,說是什麼反省思過。”

    “話是這麼說,那站刑卻是跟上了閻羅王的生死薄,長則五六天,短則一兩天,就會活活站死。”

    秀菊說到這裏,秀梅在一旁渾身顫抖,跟打擺子一樣,看上害怕極了。

    “這麼厲害?”

    秀菊嘆了口氣道,“到底怎麼個厲害法,小女子也不知道。只是聽客人大爺們說,那站刑是熊老爺在前朝立枷的基礎上改進的。脖子套上枷鎖,再被架到一座木架上站着。枷鎖託在木架上,身子被拉直,雙腳勉強觸地,脖子被卡住。人犯晝夜站立,慢慢窒息而死。”

    “如果家眷塞錢進去,衙役就會在人犯腳下墊點東西,或者允許你僱人用背託着人犯屁股,這樣能多活個幾天。衙役看人犯家裏有錢,出言勒索卻不給,他們就會悄悄把枷鎖墊高三寸,人犯雙腳離地,不一日就站死了。”

    羅人傑看着越抖越厲害的秀梅,忍不住憤憤地說道:“這也太殘忍了吧。”

    岑國璋看了他一眼,沉聲道:“這種刑罰屬於示衆懲戒,在律例裏比打板子還要輕。打板子打死人了,還要稟告上司,小心喫個用刑過嚴的處分。枷鎖站刑,站死了人,只能說人犯身體虛弱,或者當街示衆,氣惱之下,羞愧而死,都不用稟告上憲。”

    “所以前朝過於濫用,幾乎成了知縣知府的殺手鐗,有濫殺無辜之嫌。本朝初年,太祖和太宗皇帝整治過幾次,嚴懲了一批濫用此刑的官員。慢慢地少有人用了。想不到熊百鳴卻把它翻了出來。讀書多也不盡是好事啊...”

    岑國璋嘆息了幾句,又對秀菊說道:“你繼續往下說。”

    “是的老爺。小女子還聽說熊知縣養了支捕盜隊,有精幹青壯三百人,還有一支馬隊,天天在各鄉關隘轉悠。熊知縣還傳曉各鄉,說看到有山匪盜賊蹤跡,必須立即檢舉,否則按同犯論處。”

    “水蓮妹子的爹還兼着鄉里的糧長,更不敢馬虎。那天百姑山下來一夥山匪,路過白石子村。水蓮妹子的爹連忙上報,捕盜隊的馬隊跟着就來了,抓到了幾個山匪,其中有他們三當家的。”

    “山匪們伺機報復,設下毒計。在水蓮妹子家裏牛棚裏藏了前不久搶劫的贓物,又埋了些刀槍。然後把捕盜隊引來,結果禍事了。捕盜隊把贓物刀槍呈到熊知縣跟前,大老爺二話不說,就把水蓮妹子的爹,兩個叔叔,四個長工全部下大獄。”

    “你們怎麼知道是百姑山山匪陷害?”岑國璋打斷問道。

    “回老爺的話,事後鄉里憤慨賀家的下場,齊心協力抓住了百姑山山匪幾個當家的。他們招供說,原本只是想讓賀家破些財,不曾想家破人亡,損了陰德,他們也懊悔不已。”

    “這些山匪的供詞,熊知縣不看嗎?”

    “不知道,聽說那幾個當家的一送到縣衙,沒多久就被知縣打死了。賀家的冤屈也不了了之。”

    “嗯,請繼續吧。”

    “老爺,水蓮妹子的爹被下到大獄後,水蓮妹子的娘慌了,連忙託人去疏通關係,卻不想遇到兩個奸猾的秀才,他們做訟棍多年,最混賬貪婪不過。一兩個月下來,不僅人沒救出來,還把賀家的家產謀了大半去。”

    “最後水蓮妹子的娘實在沒辦法,變賣了最後一點家業,託某位書辦給熊知縣送去。不送銀子還好,一送銀子,熊知縣暴跳如雷,不僅把那書辦打了個半死,還直接叫衙役把水蓮妹子的爹拖到縣衙外面,上了枷鎖,站在木架上。不過三四天,就活活站死了。”

    “水蓮妹子算是家破人亡。雪上加霜的是,她奶奶、她娘一塊兒病倒了,熬了兩三個多月,不治去世了。藥錢連同入殮的錢,水蓮妹子只好把自己賣給王媽媽,換了三十吊錢,扣除中人的恩謝,還餘下二十四吊錢,堪堪還上債。”

    “現在水蓮妹子只剩下一個弟弟,六七歲,養在一家老佃戶裏。那戶人家,自己都喫不飽,只能跟着胡亂喫些。所以水蓮妹子時時要省些錢來,給到那戶人家,給弟弟買些喫的,保住不被餓死。”

    說到這裏,在一旁一直無語的秀梅,終於按耐不住,嗷啕大哭起來。

    整個房間裏,衆人無語,只有秀梅悲切悽慘的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