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清官斷了糊塗案
    “趙縣丞,諸位安德縣的同僚,辛苦了。”岑國璋虛扶了一下,客氣地說道。

    看到趙應星盯着羅人傑和四位護衛手裏的短銃,臉色陰晴不定,岑國璋笑了笑說道:“本官在江寧龍潭遇襲,皇上就賜下十二支短銃,給我護身用的。”

    趙應星立即換上恭維之色,“岑大人深得聖眷,爲朝廷股肱之臣,有此優待,是理所當然的。”

    岑國璋沒有多說什麼,因爲他沒有說謊。

    龍潭之事後,岑國璋立即上摺子請罪。正弘帝不僅不降罪,還下旨從軍器司挑選出十支製作精良的短銃,叫人八百里加急賜送了過來。

    岑國璋知道,這是皇上收買人心的手段。不過既然是皇上親自頒發的最高級別的持槍證,不用白不用。於是把那十支短銃分爲羅人傑五人使用。自己身上繼續佩帶那兩把。

    “這幾人,正是本官查辦的一起逼良爲娼案的主犯和從犯,勞煩趙縣丞給我拿下,還有住在寶子街的老鴇王媽媽,一塊解送去貴縣縣衙。”

    “遵命!來人,給我拿下!”

    十幾位衙役炸雷一般齊聲應道,一起上前來,把陳大混子等人捆得跟個糉子一般,然後押了出去。

    “渡口通了嗎?”

    “回大人的話,下官從渚溪鎮帶了四艘大船,一船可渡五六十人。來回四五趟,可把由溪鎮上滯留的商旅全部渡完。”

    “那就好,等渡完商旅,我們再坐船過河去貴縣。現在趙縣丞與我,在這裏坐一坐吧。”

    “遵命,岑大人請。”

    “趙大人請!”

    趙應星帶來的衙役們立即把客棧裏外封鎖,掌櫃的連忙收拾了一張乾淨桌子,擺上幾盤瓜果,上了一壺店裏最好的茶水。

    “趙大人,本官來貴縣,是你寫了封呈文,說貴縣發生了一件奇案,中有蹊蹺。只是貴縣正堂熊大人,狠愎自用,不顧你與主簿、典史的反對,執拗斷案。”

    趙應星頓了一下,老實稟告道:“是有此事。原本越級稟事,是官場大忌。只是此案關係重大,涉及八條人案。要是按照熊知縣的斷案,不僅不能沉冤待雪,還有可能再搭進去兩條人命。”

    “哦,你說說這案子的情況。”

    “遵命!”

    “我縣縣城東南四十里外,與星安府建昌縣交界處有一鎮,名叫蘆潭鎮。鎮上有一大戶,呂府。呂老爺祖上中過舉人,自己是秀才。家裏有五六百畝良田,三艘大船跑安德到洪州富口等地,還有十來艘漁船,租給漁民。在安德、江州還有兩間鋪子,算是蘆潭鎮首富。”

    “呂老爺有兩個兒子和一個女兒,大兒子三十多歲,二兒子二十多歲,都娶妻生子,分別有一女一子,兩子一女。只是可惜的是,呂老爺的大兒子兩年前押船去江州,不幸遇了風浪,掉進湖裏淹死了。二兒子一直讀書,已經考上童生,不想洪州城赴院試時,坐馬車不小心落車,撞到了腦子,變得癡癡呆呆的。”

    “呂老爺大兒媳是蘆潭鎮隔着博易河的渚溪鎮大戶范家的女兒。二兒媳是隔壁村的馬家的女兒。范家有錢,不比呂家差。可範老爺膝下只有一個女兒,雖然過繼了族裏的一位子侄,範三郎。但範三郎不爭氣,天天在外面喫喝嫖賭,欠下一屁股爛賬。範老爺不喜此養子,時常接女兒外孫回去,以慰寂寞。”

    “馬家只是小戶人家,呂馬氏也是老實巴交,兩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她官人癡呆後,有的人笑話道,兩口子癡呆到一塊去了。”

    “上月十二日,鄉人去范家借東西,喊了半天門不見迴應,意識到不妙,就叫來了人。大家翻牆的翻牆,撬門的撬門。進去一看,發現呂老爺、二兒子一家四口,全死在前廳裏。還有蒼頭、老媽子三人,死在廚房裏。”

    “地保里正到縣衙報了案。熊大人親自帶着人到現場。仵作驗過,無外傷,也無內傷,疑似中毒而死。桌子上有一盤喫剩下的餡餅,大約四五個,其中一個被咬了半個。”

    “不久,回孃家的呂範氏帶着一兒一女聞訊趕來,嚎啕大哭。親家範老爺也趕了過來,幫着料理後事。隨即在安德縣打理生意的呂家女兒也趕了回來。幾人是哭作一團。”

    “開始一天,熊大人是一籌莫展,不知從何下手。第二天,呂家姐兒狀告呂範氏,說她想圖謀呂家家產,故意毒害呂家一家。罪證有三,其一,爲何歹人下毒,偏偏選了呂範氏回孃家那天?其二,那半個餡的餅裏有毒。其三,呂家中毒的那盒餡餅,是范家送過來的。”

    “熊大人一聽,叫仵作一驗,果真從那咬開的餅裏驗出砒霜來。於是,熊大人眼裏覺得是鐵證如山。他下令把一干人等全部帶回縣衙。範老漢和呂範氏肯定是矢口否認。熊大人先是好生問了三四天,實在按不住性子,就下令用刑,夾棍、拶子,全都用上。”

    “熊大人還對那些衙役說,你們這些混賬,玩的什麼手段他都知道。肯定會喫黑錢,知道還有生機,能翻案,就輕夾輕收,等人犯出去後,只傷皮不傷骨頭;知道沒得案翻,就下死手,直接把人犯痛快弄死,省得喫一刀,還要堂上老爺背一個用刑過度,逼死犯人的罪名。”

    “熊大人嚴令衙役,好生用刑,看到範老漢和呂範氏父女喫刑不過,立即鬆開,讓兩人緩口氣,再灌點稀粥補補元氣。如此熬它十天半月,不比大人你的《化銅經》差。”

    “呂範氏先受刑不過,又可憐老父受酷刑,就招供了,把罪名都擔了下來。唉...“說到這裏,趙應星忍不住長嘆了一聲。

    “那你們的疑點在哪裏?”岑國璋問道。

    “回大人的話。一是那餡餅裏,除了咬開的半個餅,餡裏有砒霜,剩下的那幾個圓乎的餅,用銀針刺過,無半點毒。其次,仵作驗過,八位死者,確實像是中毒而死,可是奇怪的是隻有喉嚨驗出砒霜,肚子裏卻驗不出毒來。”

    “這些疑點你們沒有跟熊大人說嗎?”

    “回大人的話,一開始時我們說了,熊大人有信了,覺得此案確實有蹊蹺,所以前幾天還一直在好生問案。偏偏中間出現一檔子事,讓熊大人又深信不疑。”

    “什麼事?”

    “范家有位老家人,三代伺候主家,最忠心不過。範老漢父女被下了大獄後,他到處奔走,花了上百兩銀子,一無所獲。後來不知聽了誰的指點,求到席舉人門下。”

    “那席舉人與熊大人有舊,說是他的同年好友的秋闈同榜。那一位好友替席舉人寫了封八行書,投到熊大人跟前,得了份體面,時常被請進縣衙,談詩論詞,自覺得是熊大人的知己好友。”

    “范家老家人求到席舉人跟前。他滿口答應,先要了五百兩銀子的謝禮,再要了一千兩銀子的票子,直接求見熊大人,然後言明來意,把票子遞了上去。”

    岑國璋冷笑一聲,“這是作死啊!”

    趙應星答道:“大人說得沒錯。熊大人見了那銀票,一時火了,卻按下火氣。細細問過,是哪家來請託。席舉人以爲自己的情面到了,便直說是范家求情,只求給范家父女洗脫,事成後還有重禮孝敬。”

    “熊大人不動聲色,叫席舉人轉告,洗脫沒關係,必須得范家老家人親筆具保,說事成當孝敬銀兩多少。范家老家人也是昏了頭,被席舉人一鬨,還真寫下那份親筆具保文書。”

    “熊大人此前還是半信半疑之時。拿到那份具保文書,算是抓到鐵證了。說范家父女肯定是真兇,不是真兇,怎麼會花重金行賄?然後叫衙役依照下官此前所說用刑,逼得呂範氏受刑不過,招認了。熊大人拿到了口供,更是理直氣壯。”

    “只是熊大人想把案子辦完美,逼着呂範氏招供姦夫,或者承認與親父合謀。呂範氏把熊大人大罵了一頓,說她願意招供了,還不肯放過,非得逼她自辱名聲,牽連父親。牙齒咬碎了都不肯招供。”

    “所以案子一直僵在那裏,熊大人也遲遲未結案上報。”

    聽完後,岑國璋搖搖頭,“本官聽聞熊縣尊執拗頑固,剛愎自用。想不到偏激到了這個地步。認定的事情,只是按着自己性子來,也不管對錯。這樣的清官,卻斷出如此糊塗案。”

    趙應星驚喜地問道:“大人看出破綻來了?”

    “這明明是件簡單的案子。接到報案後,先該在現場四處尋找毒源。既然疑似中毒,肯定家裏有下毒的跡象。白白耽誤幾天。現在再去查,怕是早就被兇手給毀跡了。”

    “大人也不相信是砒霜毒死呂家老小?”

    “那半個餡餅裏,還有死者喉嚨裏的砒霜,都是人後面加上去的。而且十有八九是那位報案說兇手是大嫂父女的姑子放的。”

    趙應星又驚又喜,嗖地站起來,顫抖着聲音問道:“大人,如此說來,真兇可能是呂家女兒?”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但算是一個方向。可惜耽誤這麼久,怕是很多漏洞都給堵上了。”

    這時,有衙役進來稟告:“啓稟兩位大人,渡船已經準備妥當,還請兩位大人起身。”

    “走吧,先到貴縣縣衙再說。”岑國璋擺擺手說道,“把這些事,一塊處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