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識匡山真面目(下)
    蘇徵文聽了岑國璋的話,以爲他服軟了,得意地哈哈一笑:“那可要一言爲定啊!”

    說罷,痛快地大飲起來。

    衆人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不當回事。

    而下世風,尤其是權貴士林這塊,放蕩不羈也是一種受追捧的氣質。以美妾豔婢款待貴客,是一種風氣。

    蘇徵文深受皇上寵愛,二十歲出頭,已經是四品大員,眼看就要青雲直上,位高權重,岑國璋順勢巴結一下,也是應該的。

    霞韻和彩雲看了幾眼岑國璋,一個神情複雜,一個有些黯然。

    唯獨薛昆林,心裏有點慌。

    蘇徵文如此羞辱師弟,話裏話外要他用妾侍來款待孝敬,你真得當他是善人嗎?

    他瘋起來,不要說我們,連老師都心裏發怵。

    宴會暇間,薛昆林低聲勸道:“師弟,蘇徵文此子持寵驕橫,猖獗恣意,在朝中名聲一直不好。上回白芙蓉赴京,此子是仰慕者,瘋狂至極。不想突然被皇上派去河朔辦事,回來後聽聞白芙蓉歸了師弟,嫉恨不已。”

    “只是此子極不好惹,深受皇上喜愛,又與廣安郡王是總角之交。其父又與潛邸諸位老人頗有交情。大家看在其父的面子上,多加照拂。動了他,有很大麻煩的。”

    看到岑國璋不動聲色,薛昆林以爲勸住了他,繼續說道。

    “師弟放心,明天我會和三明先生拉着他,上船直奔潭州,就說是老師的命令。這混小子天底下除了皇上,也就對老師還有幾分敬畏之心。”

    “師兄這話說的,好像我雞肚心腸,會吃了那小子似的。對了,皇上派那小子去河朔幹什麼?”

    “鎮守河朔的靈武右鎮,是阿布翰人。這些傢伙原本居住在呼羅珊,太宗皇帝西征安息時,他們舉族投降,以爲大軍先鋒,立下汗馬功勞。朝廷先是把他們安置在祁連山下,後來移駐賀蘭山,是爲靈武右鎮。”

    “近年來靈武右鎮軍心有些不穩,皇上派了幾波御史和欽差去查看,還是不放心,就派蘇徵文去看看。這廝剛到延綏府,靈武右鎮一位參將突然造反了,殺了好幾位御史和欽差,但很快被靈武右鎮總兵給平息。”

    岑國璋心頭一動,這事不一般啊。

    他又繼續問道:“靈武右鎮爲何軍心不穩?”

    “軍中有人嚷嚷,說要回去呼羅珊故地。可是大家都知道這是個屁話!都一百多年了,這些阿布翰人,講得一口關陝話,生活習性跟關陝普通軍民毫無差異。無非是有些人覺得靈武還是太苦了,想換個富庶點的地方。”

    說到這裏,薛昆林微微側過身來說道:“上回他們在祁連山下,也是那麼鬧了一回,於是被移到富庶一點的河朔靈武。這回鬧,聽說是想去河套。河套多好的地方,‘黃河九曲,唯富一套’,朝廷怎麼可能給他們。”

    “這些事朝中都是知道的?”

    “當然知道。軍心不穩,參將造反,然後又被迅速平息,是人家演得戲,皇上和內閣心知肚明,只是現在騰不出手來,又隔得遠,暫時不理他們。”

    正說着,另一邊的嚴伯倫在苦苦勸道:“徵文老哥,我的親哥哥,你就少喝點吧。你一撒酒瘋,我可攔不住你。”

    大家聞聲看過去,只見蘇徵文絲毫不聽勸,還在大口地往嘴裏灌酒。而且更是肆意妄爲,他把彩雲、霞韻強拉到身邊,自己喝幾杯,又強喂兩人一杯。同時還上下其手,放浪形骸得像是在青樓裏。

    大家礙於情面,不好斥責,只好各自喝着酒,找着話題各自閒聊。

    薛昆林轉過頭來,低聲道:“這個蘇徵文,好酒好色,且酒品不好。在京城經常撒酒瘋,一撒酒瘋就到處跑,見人就打,惹了不少禍事。前月還打了東城御史,被皇上罰了一年俸祿,閉門思過一個月,被髮到軍前效用,交老師嚴加管教。”

    岑國璋緩緩點了點頭,心裏更加篤定。

    過了一會,蘇徵文起身,嚷嚷着要去噓噓,非得要彩雲和霞韻扶他去。嚴伯倫見他在幾位德高望重先生面前鬧得實在不像話,勸了他幾句,纔打消荒唐念頭。

    他搖搖晃晃,故意走過來,附身在岑國璋耳邊道:“小子,我不僅要把白芙蓉搶回來,還要把你的功勞全部搶走!”

    等蘇徵文小解回來沒多久,岑國璋也起身出去,一直在角落站着的常無相緊跟着出去。

    “這個岑國璋,到底做了多少虧心事,得罪了多少人,怎麼這麼多仇家?聽說遭了幾次暗算了。現在走哪裏都要帶着保鏢,哈哈,真是好笑。不像我等,光明磊落,不怕單獨走路。哈哈!”

    薛昆林氣得臉色發白。

    自己師弟是因爲一心爲公,接連捅到了奸賊的痛處,讓他們惱羞成怒,才連下痛手。這一點皇上和朝堂袞袞諸公是知道的。你在這裏大放厥詞幹什麼?

    正要出言駁斥,突然想到了什麼,心頭一動,薛昆林把話咽回肚子裏去了。

    到了外面偏僻處,岑國璋揹着手,看着夜色的峯巒疊嶂。今天月色恍惚,整個匡山,隱隱約約,彷彿一頭藏在暗處的巨虎。

    他頭也不回地問羅人傑,“人傑,這一帶熟絡嗎?”

    “老爺,我和小綦子見天地在這山上帶兵拉練,一口氣練了兩個月,這一片很熟。”

    “熟就好。無相,這裏附近你熟嗎?”

    “老爺,我從小在東林寺長大,你說我熟不熟?洗月閣我來過,以前傻傻的,常被師兄弟們慫恿來偷...”

    “偷什麼?”

    聽到常無相在關鍵處收住了嘴,羅人傑十分好奇地問道。

    “關你個鳥事!”常無相翻了個大白眼。

    “和尚,該不是偷這裏姑子的褻衣和內褲吧!”羅人傑突然說道。

    常無相的臉漲得通紅,他狠狠地說道:“你脫口而出,該不是以前也常做吧!”

    岑國璋看着兩人在那裏低聲吵鬧,突然看着羅人傑的身影,開口道:“人傑。”

    “老爺!”

    “轉個身子給老爺看看。”

    羅人傑不明就裏,稀裏糊塗地轉了兩圈。岑國璋看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吹了聲口哨,把羅人傑嚇了一跳。

    “老爺,你...你有什麼吩咐?”

    “人傑,今晚老爺需要你做件事。”

    “老爺,叫別人做行不行?我還要值夜呢。”羅人傑哭喪着臉說道。

    “不行,就必須你做。”

    岑國璋話剛落音,常無相開心地咧開了嘴。

    飯飽酒足,嚴伯倫同隨從把喝得搖搖晃晃、胡言亂語的蘇徵文扶回住所,放好睡下。自己也回了隔壁的住所,胡亂洗漱了一下,也睡了。

    睡下不到半個時辰,突然聽到蘇徵文在隔壁大叫,胡言亂語不知說什麼,接着聽到東西摔到地上稀里嘩啦地亂響。

    嚴伯倫惱怒地罵了一聲,這個混蛋,又發酒瘋了。可是還得爬起來,出了門。這時住在一個院子的覃徽鳳、魏國顯披着衣服也出了屋,相視苦笑。

    三人叫來了隨從,讓他敲門。

    還沒敲幾下,只聽到屋裏窗戶那裏響了一下,幾人覺得不好,踢開門衝了進去,只見蘇徵文正好從窗戶跳了出去。大家追到窗戶邊,只見他手舞足蹈的,尖聲亂叫,像是騎着馬去打仗。

    “壞了,徵文又撒酒瘋了,千萬不要有人遇到他。”

    嚴伯倫的話還沒說完,四德先生劉穆然聞聲從另外一個院子轉了出來,剛看清楚身影,就被蘇徵文一拳打趴下。

    劉穆然捂着臉趴在地上,破口大罵道:“你個蘇徵文,又發什麼酒瘋!”

    大家在後面跟着跑,看到蘇徵文瘋瘋癲癲地出了前院,沿着一條山邊小路狂奔,覃徽鳳臉色大變,急忙叫道:“快!快些去攔住他!那些山路崎嶇,不小心掉下山去,就是死路一條!”

    隨從們聽了,慌忙加快了腳步,眼看就要追上,只見蘇徵文腳一歪,從一處懸崖處掉了下去

    大家趕到那裏,只見腳下黑漆漆得一片,無邊無際,像一張深不見底的血盆大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