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勳陽鎮參將段立德仰首大笑。
只是他蔥頭鼻、魚泡眼,陪上那三縷山羊鬍子,從面相上看更像典當鋪掌櫃的。不過他身形魁梧,腳長手長,勉強有了幾分武將的威風。
“兄弟們久居勳陽那種偏遠小地方,沒見過什麼世面,生性粗鄙,還請岑大人和諸位見諒。”
他打了幾個哈哈,然後魚泡眼一瞪,彷彿看到了狗頭金,“我手下的弟兄,都是苦哈哈,打仗沒得說,山賊盜匪,死在弟兄們手裏的沒有八千也有一萬。今兒奉了欽差軍令來了江州,也沒得說,腦袋拴在褲腰帶上了,只管賣命就好。”
“那就好,有段參將這句話,合城官民都能睡上安穩覺了。”岑國璋笑呵呵地說道。
段立德話鋒一轉,很是悲憫地說道:“可我們弟兄也是娘生爹養的,這條性命也不能白給啊。弟兄們都是粗人,精忠報國,不負皇恩,他們也聽不懂,不如白花花的銀子管用。”
開口就要銀子,還真直接!
推官葉之訓忍不住開口道:“段參將,貴部不是拿了開拔銀子嗎?”
“葉大人,我的葉大人啊,你也知道那是開拔銀子。兄弟夥也很講誠信,拿了開拔銀子,二話不說,立即開拔,十天趕了上千裏地,趕到了江州城。可是開拔的事完了,接下來要打仗,總得給點鼓舞鬥志的銀子吧。”
“明白明白,勳陽鎮的弟兄都是講究人,我們也不含糊。段參將,你說個數。”岑國璋笑呵呵地說道。
“岑大人是個明白人。”段立德驚喜地說道,“至於這個數字,真不好說。岑大人,你知道,這是賣命錢。兄弟拿了這錢,就得把命搭上。可是你說,人命值多少錢?十兩還是一百兩?”
“沒錯!段參將說得沒錯!人命無價啊。你放心,江州不缺銀子,肯定會給勳陽鎮的弟兄們一個合適的數字。”
“好,我們就等着岑大人的信。路途疲乏,我等就告辭了,先去歇歇。”
“好!羅人傑,快帶段將軍和勳陽鎮的弟兄去蘭若寺歇息。”
等到段立德等人遠去,景從雲忍不住吐了一口口水,狠狠地罵道:“什麼玩意!大言不慚,什麼山賊盜匪!還不是逃租沒飯喫的流民,被他們殺良冒功。我有個同鄉,是漢中府守備僉事。有次來豫章公幹,在洪州跟我喝過幾回酒。”
“聽他說,隔壁勳陽鎮的兵,臭名昭著,比大山裏的盜匪還要不如。山匪盜賊好歹只是要錢,頂多傷人恐嚇一下。他們是錢也要,命也要。錢搶光了不說,首級還要拿去充當盜匪領功!人稱豺狗兵!狗屎一樣的東西,要是落在老子的手裏,軍法辦了他們!”
岑國璋聽完後,眼神變得凌厲起來。
“景將軍,你和人傑,暗中調集兵馬,悄悄佈置,聽候號令。金水,你好好盯住了,尤其是這個段立德。江州城,有縫的雞蛋被我們抄得七七八八,那些蒼蠅們急得不行。這回來個臭雞蛋,他們還不得烏泱烏泱地圍上去。”
景從雲忍不住笑了,笑完後臉上也是肅殺之色。
“岑大人放心,勳陽鎮才一千五百人,我們現在連水師加援軍,有一萬五千兵。他們要是敢輕舉妄動,只要岑大人的軍令一下,老子就算把這幫沒有人性的豺狗兵全砍了,也不會眨下眼!”
下午吃了晚飯,岑國璋在院子裏安靜地等着。岑毓祥和楊金水的情報流水介傳來,再由常無相遞到院子角門,由施華洛接過來。
“段立德同屬下兩位千總,一起趕到隆陽街蔡府,赴蔡員外的宴。同席的還有程員外、顧舉人、王舉人等五位。”
“蔡員外、程員外?”施華洛不明就裏地問道。
“就是叛軍要到的前一天凌晨,他們幾位要從北門梨城,我叫水師營的鮑統領把他們的隨從丟進江裏去探路。”
“原來是他們幾位。宴請段立德,有什麼用意?”
“探探路,摸摸底。”
“老爺是說有奸細想在勳陽鎮這些兵身上做些文章?”施華洛認真地問道。
說到這裏,岑國璋的聲音變得低沉。
“比如煽動一起兵亂。貪酷殘虐的段立德等人,就是最好的目標。對於這些王八蛋來說,什麼大義都是虛的,只有銀子纔是真的。”
“難怪老爺要人緊緊地盯住段立德。不過這個蔡員外,真不是什麼好人。”
“我知道他不是好人。是好人的話,也不會跟段立德一夥人攪到一塊。”
夜深了,岑國璋叫施華洛先去休息,自己去二進院子的書房,等待岑毓祥和楊金水送進來的情報。
“勳陽鎮有小旗等軍官二十五人,以及士兵一百四十七人,悄然出營。分別去了勾欄,賭坊,和酒樓。”
“因爲宵禁令,勾欄等處都不開門,這些官兵開始打砸店鋪。”
“巡邏兵趕到,這些人一鬨而散。少部分回了蘭若寺軍營,部分去偷酒喝,還有部分散入街道之中。”
...
第二天天還沒亮,羅人傑就帶着兵前來稟告。
“大人,昨晚勳陽鎮的官兵四處擾民,屬下帶兵抓了一百二十二人。小旗以上軍官二十五人,士兵九十七人。這些人分別闖入四家酒樓、四家當鋪、三家綢緞鋪、兩家糧店,和十三戶民居。”
“搶走銅錢白銀以及布匹等財物,合計白銀三千四百兩。有店裏夥計和民居人家不從,被殺了兩人,傷了十二人。還有...”
羅人傑遲疑了一下。
“說!”
“這些混蛋,入戶搶劫時,看到人家妻女有姿色,便強行下手...屬下的兵趕到時,有三位女子被他們糟蹋了。”
“勳陽鎮,練得一羣好兵啊。段立德呢?”
“他和他屬下兩位千總,昨晚在蔡員外家過夜。”一同趕來的楊金水稟告道。
“去府衙!”
岑國璋同羅人傑、楊金水趕到府衙,景從雲、推官葉之訓、經歷司經歷沈有餘、知事丁時貴、德化縣吳雪村,還有岑毓祥等,也一併趕到了。
“景守備,立即動員各部,巡邏各街,加強警戒。”
“遵命!”
“人傑,你帶三千兵,把勳陽鎮的人給我全部繳械,分別看押!”
“遵命!”
“秀吉,金水,你們立即帶人,去把蔡府、程府、顧府、王府給我封了,首犯蔡員外、程員外、顧舉人、王舉人等人都給我抓了,還有段立德和他手下兩位千總,一併拿下。”
“遵命!”
這時吳雪村遲疑地說道:“客軍犯軍紀,在所難免的事情,岑大人懲戒首惡即可,不必大動干戈。”
“時斐啊,城外二十里外有十萬叛軍,此非常時期,只要我們稍出差池,就會城破人亡,玉石俱焚。岑某要爲江州城十萬軍民負責,不容有婦人之仁!諸位,遵令行事!”
“是!”
公堂設在東校場,鼓聲敲響,看到整整齊齊的兵,百姓們也聞訊趕來,一傳十十傳百,圍了上萬人看熱鬧。
段立德被抓來時,面目猙獰,直着脖子怒吼道:“老子是朝廷欽命的三品武將。你敢動老子!”
衆人臉色一變,悄悄地看向岑國璋。
三品武將,跟藩司參議、糧道平起平坐,比江州知府正堂還要高一階。岑大人一介從六品文官,真的敢動他嗎?
本朝雖然有了文重武輕的趨勢,但還沒有到前朝那麼變態的地步,三品武將見了七品御史,也嚇得磕頭參拜。
要是岑國璋執意動他,事後不僅江漢都司、五軍都督府會發難,就算同爲文官的御史也會用參劾的摺子淹了他。
看到衆人的臉色,知道官場規矩的段立德,臉上滿是得意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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