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唱曲的正是白芙蓉,她見老爺與諸位幕僚們談得興起,又見瘦西湖如此美景,一時興起,自告奮勇唱了一曲,卻不想把揚泰一霸林懷良給引來了。
白芙蓉自小在江寧長大,深知林家的權勢。
世代皇商,做了一百年的鹽商綱首,家裏金山銀海,與地方、京裏的關係錯綜複雜,實屬江南第一家。就算是應天府尹、江南藩臺這樣的當路政要,也不敢輕易得罪他們。
岑國璋進內艙時,白芙蓉連忙站起身來,歉意地說道:“奴家給老爺惹禍了。”
看到她滿臉的愁容,岑國璋伸出手去,將她抱在懷裏,用寬厚的胸膛慰藉白芙蓉。
“跳樑小醜而已,不足掛齒。”
“老爺,聽說林家跟京裏權貴們關係密切,我擔心影響老爺的仕途。”
“哈哈,我的仕途前程取決於皇上,林家影響不到的。他們的底細我知道一二,跟內閣和宮裏連着線。內閣好說,新的幾位,他還沒來得及巴結上去,舊的那位,明哲保身,暫時顧不上他。宮裏的那位...”
“那些沒卵子的傢伙,最見不得銀子。林家大把的銀子餵飽了他們,現在兩邊正熱乎着,確實有點麻煩。”
白芙蓉的臉一下子又白,“老爺,那可如何是好?”
“要想讓老爺免禍,簡單啊,讓老爺收了那二十萬兩銀子,把你轉賣給林府。”
俞巧雲從窗戶外面翻了進來,笑嘻嘻地說道。
她一出聲,把白芙蓉嚇了一跳。雙手輕輕用力,推開了岑國璋,轉到另一邊坐下。
岑國璋看着白芙蓉的背影,轉過頭來,狠狠地瞪了俞巧雲一眼。
“你不要胡說八道。芙蓉本來就在惶恐之中,你還煽風點火,添油加醋!”
俞巧雲走到白芙蓉跟前,笑嘻嘻地說道:“白姐姐,我胡說八道的。你擔心什麼?老爺是個什麼人你還不知道。”
說完,她神情複雜地看着岑國璋,“我們老爺,膽大包天,風流成性,但有個好處就是非常有擔當。你跟了他,就是皇帝老子來討要,他也敢三拳兩腳打跑了。林家少爺算什麼,比當年的蘇徵文能強到哪裏去?他親爹過來,老爺照樣叫無相扔進湖裏去。”
看到白芙蓉臉色轉緩,俞巧雲轉過頭來,搖着頭說道:“我還以爲你一進屋就會問起我,生怕我跑去把林家父子的狗頭梟了。想不到你連問都不問,真是傷心。哼,男人都是這樣,沒得手時,時時刻刻噓寒問暖,得手了,就全然不當一回事了。”
岑國璋哭笑不得,白芙蓉被逗得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要是在地面上的驛館,我還有這份擔心。但是在船上卻不用擔心了。你有些怕水,雖然坐船無憂,但死活是不肯下水的。剛纔座船旁的小船不見少,難不成你長了翅膀飛過湖面去到地面?”
白芙蓉笑吟吟地說道:“巧雲妹妹,老爺可是岑神斷,想跟他玩心眼,還差點火候。”
“誰跟他玩心眼?”俞巧雲笑眯眯地答道,然後白了岑國璋一眼。
“我知道,巧雲玩得就是那個情趣。夫妻之間,關鍵在於一個浪字。”
浪,怎麼了?不是隻有浪蕩纔是浪,浪漫也是浪啊!
“呵呵,一品大員,只要他還是個男人,也是這個德性。不過兩位小娘子放心,我很長一段時間升不上去啦。繞來繞去,就在二三品官打轉,不用擔心我沒個正形,有損官聲。”
與此同時,在江都城東林府後院裏,鬧得雞飛狗跳。
“我不活了!趕緊去給我買繩子去,買毒藥去!我活了二十多年,從未受過如此奇恥大辱!我不活了!”
林懷良在一丈見方的紫檀木大牀上來回翻滾,湖綢杭織的被褥牀面,皺得就跟剛揉過的酸菜一樣。
“祖宗,我的祖宗哦!你這是怎麼了?誰欺負你了?誰膽子這麼大?敢欺負到我們林家頭上來!”
說着話走進來的是林夫人,她是林懷良的親小姨。
當年她親姐生下林懷良才四五年,就得病過世了。她過來幫着照顧年幼的林懷良,沒多久就續絃給林老爺,成了林府的夫人。
她只生下三個女兒,從骨子裏心痛這位自己打小帶大的林府獨苗。
“是個江淮按察使,他居然當衆打我的臉,還把我丟進湖水裏。親孃哦,我差點被淹死了。”
林懷良見到林夫人進來了,越發地撒潑叫屈,看模樣下一刻就要撞死在牀方邊上。
“不就是個臬臺嗎?還是江淮那個偏遠地方的。待會等老爺回來,請他寫封書信去京裏,轉眼就能剝了那混蛋的官服。到時候要打要殺,全憑我啾啾兒的興致來。”
林夫人輕輕地撫摸着林懷良紅腫的臉蛋,心痛不已,叫着他的小名,就像是在哄幾歲的童子一般。
“你們這些個死人,還不趕緊拿藥來。”林夫人對站在旁邊的幾位姬妾厲聲說道。
“是!”這幾位姬妾瑟瑟發抖,就跟寒風中的鵪鶉。聽到林夫人的話語,如得大赦,連忙跑了出去拿藥。
自從前年林懷良的第二任正妻被活活氣死後,林府的大少奶奶就一直虛位以待。
林夫人接過藥瓶,小心翼翼地給林懷良輕輕抹上消腫去淤的藥膏,還嘟着嘴,對着傷處輕輕地吹動着。
“老爺回來了。”
管事在門外稟告道。
“好,一定要請老爺給我們啾啾兒做主!”
不一會,林老爺緩緩走了進來,他長得跟林懷良有六七分像,但是五官的位置都無比精確,顯得那張臉非常的俊秀。
“怎麼回事?”林老爺看到躺在牀榻上的兒子,他的臉抹着厚厚一層藥膏,就跟抹了一層黑芝麻的狗不理包子。
他揮了揮手,示意姬妾和婢女們全部退下。
林懷良添油加醋地把“受辱”的過程說了一遍。不過他沒說自己上船見面就說要拿銀子買人家的如夫人。
在他的描述裏,他簡直就是溫良恭讓的代名詞。他懷着一顆對音樂藝術的追求之心,前去討教,結果被那狗官當成了卑賤的商賈之輩,狠狠羞辱了一番。他爲了林家的尊嚴,奮起反駁了幾句,結果被那狗官仗勢欺人,不僅打了自己兩巴掌,還叫惡奴逞兇,把自己扔進了湖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