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三百章 鹽戶鬧事(上)
    阜寧縣仁和鎮,就是建立在仁和鹽場的基礎上。今天,在鎮北趙家大宅外面,密密麻麻站滿了人。

    他們都是仁和鹽場的鹽戶。

    上千人大多數是青壯,還有數百老弱。他們手裏拿着各式各樣的“兵器”,有鐵叉木叉,有菜刀柴刀,有鐮刀鍘刀,有耙子鐵鍬。但凡有些殺傷力的,都被他們拿了出來。

    他們衣衫襤褸,很多人在初冬的寒風中露出條條肋骨。神情憤然地看着被圍得水泄不通的這所大宅子,在他們的眼睛裏,能看到深藏着、暫時沒有爆發出來的怒火。

    這所大宅子是仁和鹽場司鹽大使趙世貴的府邸。他家從國朝初年開始,在仁和鹽場做了六任司倉大使。這所仁和鎮最大最闊氣的宅院就是趙家權勢的象徵。

    但是今天,它顯得有些岌岌可危。

    宅院再大,它也只是有一堵高牆而已,相比其它宅院,不過在四個角多了四個角樓,在正門旁邊多了一座跨樓,並沒有太多防衛能力。

    站在跨樓上仁和鹽場司鹽大使的趙世貴,也深刻意識到這一點。

    他長着一副國字臉,不笑的時候顯得格外嚴肅,不怒自威。但是此時的他,臉上堆滿了和藹可親的笑意,顯得十分地慈眉善目。

    “各位鄉親父老,大家擡頭不見低頭見,祖祖輩輩在一個鍋裏吃了上百年的飯食。好幾輩人的交情。今兒大傢伙這是怎麼了?怒氣衝衝的,像是要跟誰打架似的。呵呵,呵呵。”

    說罷,趙世貴幹笑了幾聲。

    “趙老爺,我們可不敢跟你攀交情。我們祖祖輩輩可沒在一口鍋喫過飯。你老人家從祖上開始,喫的山珍海味,雞鴨魚肉;我們呢,世世代代啃鹹菜、喝稀粥,就算在山野灘塗採些野菜蛤蜊,還得向趙家補繳稅金。”

    “這天是趙家的天,地是趙家的地,山是趙家的山,海是趙家的海。我們這些鹽戶,除了爛命一條,什麼都沒有。不過現在我們連這條爛命都要保不住了,實在沒辦法,只好到貴宅來打打秋風,喫喫大戶。”

    看着站在鹽戶人羣裏侃侃而談的這位年輕人,趙世貴的臉忍不住抽抽了幾下,但堆在上面的笑容更加浮誇。

    “恕我眼拙,你是我們仁和鹽場的人嗎?我怎麼沒見過你啊。你要是一介外人,就不好摻和我們仁和鹽場的事了吧。”

    “趙老狗!”旁邊幾位年輕氣盛的鹽戶青壯們早就按捺不住怒火了,跳起來嚷嚷道:“誰說我們林子哥不是仁和鹽場的人。他祖上可是跟你家祖宗一塊來仁和鹽場開荒的。”

    那位林子哥揮揮手,壓住了青壯們的七嘴八舌。

    “趙老爺,你貴人多忘事,可能忘記了。十年前,你看上我家阿姐,丟下一袋稻米就想收她進你的府邸。可是我家阿姐死都不肯進你那個狼窩。於是,你故意給我家加了一倍的煮鹽定數,又暗地裏交代下面人,賣給我家柴火要貴三成。有時候還故意不給貨,拖延我家煮鹽。”

    “不過半年,我家欠下一屁股債。你就叫鹽丁砸了我的家,把我爹打成重傷。爲了救我家老小,我阿姐只好流着淚進了你家家門,結果不到十天就被活活折磨而死。一張草蓆裹着,埋在亂葬崗裏,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在哪裏。”

    “我阿爹氣得吐血,當晚就去世了。我阿孃去你們府上叫冤屈,被你家養的四條惡犬活活咬死。鄉親們怕我枉丟了性命,湊了些錢悄悄送我出去。現在,我又回來了!”

    趙世貴的臉色連變了好幾次,訕訕地說道:“都是些往事。那是我年輕不懂事,在此向阿林你賠禮道歉了。今兒我家也願意拿出些糧食來,還有雞鴨魚肉,擺上幾十桌,讓鄉親們喫個飽飯。”

    看到鹽戶老少們圍着那位林子哥在商量着,趙世貴連忙把他兒子趙萬有叫了過來。

    “派人去縣衙報官了嗎?”

    “早就派人去了。雲梯關巡檢司那裏也派了人去。可是一來一往的幾十里路,那裏趕得及,還不如靠我們自己。”

    趙萬有二十歲出頭,一臉的驕橫跋扈。宅院外面上千鹽戶,根本就不在他的眼裏。

    “爹,我已經叫他們把庫房裏的刀槍弓弩都拿出來,分發給家丁們。四個角落有人拿着弓弩守着,四面牆也搭了梯子,鹽丁們拿着刀槍們候着。還有,”

    趙萬有從一位家丁那裏接過一杆火銃。

    “家裏藏着的三支嶺南土製火銃,我也叫人起出來,上好藥子,他們要是敢衝上來,老子一火銃崩死他們。”

    趙萬有擺了擺手裏的火銃,彷彿手持太阿的常勝將軍,不遠處的上千鹽戶都是土雞瓦狗,不堪他一擊。

    趙世貴卻臉色慘白,他攔住兒子,顫聲道:“你個混賬東西,不知天高地厚。下面的那些人都是破落戶,亡命徒,足有一兩千人。我們纔多少家丁和鹽丁?加在一塊才四五十個,根本不夠人家一陣衝的。”

    “阿爹,你何必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這些鹽巴子,看着氣勢洶洶,其實各個都是慫包軟蛋。不信,你看我對着他們開一銃,保證把他們嚇得屁滾尿流,四散而逃。”

    趙萬有平日以欺凌鹽戶們爲樂。

    不管他怎麼肆虐,這些鹽戶總是忍氣吞聲,不敢多話。所以趙萬有眼裏,覺得這些鹽戶就是一羣螻蟻,自己想踩死就踩死,想捏扁就捏扁。

    趙世貴卻是見過聽過的要多得多,狠狠瞪了一眼兒子,回頭掃了掃站在遠處的家丁和鹽丁們,低聲道:“再說了,你知道這家丁和鹽丁裏,有誰跟他們是一夥的?萬一把人放進來,就是大禍事。”

    聽到這裏,趙萬有也知道輕重,忍了忍心中那口氣,憤然地問道。

    “那你想幹什麼?”

    “息事寧人!先過了這一關再說。”趙世貴老謀深算地說道,“這些泥腿子憑的就是這股氣。等他們喫飽喝足了,氣就順了,沒有這麼暴躁了。等官府的差人來了,我們再找他們算賬。吃了、喝了我的,我要叫他們連本帶利地吐出來。”

    “阿爹,縣衙那些官差,除了會喫喝卡拿,還能幹什麼,還不如我們家養的那幾只狗管用。”

    趙萬有還是有些不忿。

    “你糊塗啊,那些混賬再沒用,也是官差,代表着官府和朝廷的威嚴。我聽人說了,淮安府城進駐了好幾千兵勇,都是在黔中打過仗的,彪悍得很。等過了這陣子,我寫信去淮安府,上下打點一番,請那邊派幾百兵過來,叫這些鹽巴子們老賬新賬一塊算清楚。”

    聽了父親的勸,趙萬有終於忍下了這口氣。他把火銃往跨樓護牆上一靠,嘴巴撇了撇,不屑道:“好吧,我看你怎麼討好這些下賤的鹽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