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順小吏 >第三百一十七章 漕運總督也得趴在這裏
    聽到幾聲“鐺鐺”的鐘聲,然後是吱嘎的讓人牙酸的絞盤轉動聲,身後的槽渠閘慢慢合上。

    過了一會,聽到嘩嘩地流水聲。三人舉目看去,在槽渠兩邊有一排魚頭雕件,水正從那裏不斷地流出來。

    原本以爲只是一排裝飾物,想不到是注水的口子。

    每注水都不大也不急,但兩排加在一起,同時注入的水就很可觀。最明顯的就是三人明顯感覺到腳下的漕船在緩緩上升。前面的閘門感覺越來越矮,不過半刻鐘,就感覺船頭與閘門平齊。

    岑國璋三人可以看到,槽渠裏的水慢慢地與槽閘那邊的水,眼見着就要平齊。只要槽閘兩邊水位高低一樣,槽閘抽去一部分,兩邊的水連在一起,就可以進入到上槽渠。

    上槽渠的水位比北運河要略高,進入了上槽渠,關上這邊的槽閘,再開了那邊的槽閘,就可以順順利利進入北運河。

    “真是設計精巧啊。”

    許遇仙雖然不懂這槽渠的工作原理,但是親眼可見,將一艘四百料的漕船,硬生生平地拔高五六丈。確實匪夷所思。至少在聖賢書裏,根本沒有提及過這種事。

    “這種槽渠,在運河上有十餘處。崔鎮這個嘛,還算小的。在嶺東直隸那邊,有可以將三艘四百料漕船同時拔高十餘丈的槽渠。崔鎮的槽渠,是前盛朝名臣含銘公設計,後來又經子先公改進完善。”

    “含銘公?”

    “就是前盛朝睿宗皇帝的那位有安息血統的太子太傅。其祖父爲突屈國皇子,因爲奪嫡內亂逃到安息,娶了安息貴女。後來安息內亂,十五歲時其父攜家避入前盛朝。後來官至工部尚書。治河、營造、農耕無一不精。”

    “昱明公真是博識強記。”

    “真的是好巧,含銘公自小在安息長大,子先公又信泰西景教,在前盛朝士子中算是叛經離道的異類。前漢有張平子、祖明遠,就算在前陳朝還有夢溪公。怎麼到了前朝和我朝,聖賢之學大盛,反倒只有他們這樣的人,才能設計、製造和改進如此精巧實用的機關工程。”

    “益之,你想說什麼?”王雲含笑說道,“是不是想說,讀聖賢書容易把腦子讀死,根本想不出這玩意來?那你小瞧了天下,這世上不是還有老夫以及你的諸多師兄們嗎?”

    “老師,可是除了你們,朝野上下還有誰?好不容易出了一位海虞公,差點被活生生逼死。”

    王雲不做聲了。

    許遇仙也沒有做聲,腦子在飛速地轉了起來。昱明公師徒倆在我面前談論這些,難道他們在試探我?

    他隱隱聽說,海虞公跟明社勾連在一起。

    別看海虞公跟他的蘭學在清流士林中人憎狗厭的,但是在海商那邊卻有着很大的影響力。那些做海上買賣的,都很務實,跟泰西人做生意賺大錢,懂蘭學事半功倍。

    正想着,魚頭那裏停止注水,槽閘也開啓了,可是船老大卻走了過來,哭喪着臉說道:“我說了給銀子給銀子,你們偏不聽。現在好了,水還差一尺,強行過去,不僅會刮爛我們的船底,還會損毀槽閘,漕運衙門非得要我們賠得傾家蕩產不可!”

    許遇仙一聽,愣住了,還有這事?

    他跟着船老大的手指,往前一看,不由倒吸一口涼氣。

    前面一道槽閘沉在水裏,離水面不過三尺多一點。自己這船喫水三尺五寸,開過去肯定不行。而且這尺寸把握得極爲歹毒,就差三四寸水。不走吧,人家說水夠了,叫你不要堵在這;走吧,肯定會刮壞船底和槽閘,損失慘重。

    真是叫人左右爲難。

    這時那位小吏出現在槽閘邊上,滿臉不耐煩地催促道:“快點過!沒看到後面還有一堆的船隻在等着。”

    船老大得了潘士元的叮囑,哭喪着臉說道:“大人,我們可是拿了漕運衙門的堪合。”

    “就是看你拿了漕運衙門的堪合,纔沒讓你們排隊,直接進來了。否則非得等明後天才能進槽渠。不過一碼歸一碼,漕運衙門的堪合只能讓你們排隊優先,沒法免了這辛苦錢。”

    “辛苦錢?什麼辛苦錢?”許遇仙開口問道。

    “三位老爺,一看就知道你們是讀書人,通情達理。這槽渠的水,上下不一,都是民夫們千辛萬苦用水車,從旁邊的湖裏倒上這水池子。放你們這一船的水,他們得踩一個時辰,怎麼也得給些辛苦錢吧。”

    許遇仙一時啞然。隆冬臘月踩水車提水,確實辛苦,給些辛苦費也說得過去。只是怎麼聽都覺得不對頭。

    “這位大人,現在我們給,行嗎?”岑國璋微微撇着嘴角問道。

    “剛纔是剛纔的規矩,現在有現在的行情。剛纔你們給了,十兩銀子,包你們無驚無險過來。現在嘛,至少得二十五兩銀子。”小吏趾高氣昂地說道。

    “這位大人,我們可是拿了漕運衙門的堪合,就不能優惠些?”岑國璋故意說了一句。

    “漕運衙門的堪合算個吊!在這崔鎮槽渠裏,老子就是這天。就算是漕運總督來了,不給辛苦費,老子也要叫他趴在這裏。”

    小吏站在那裏,雙手叉着腰,不可一世地說道。彷彿他是這條運河的主宰。

    王雲搖了搖頭,拱手對許遇仙說道:“慚愧!慚愧!讓許大人見笑了!”

    岑國璋揮揮手,喝令道:“把這些混賬都拿了!”

    從船艙裏衝出十幾人,由潘士元帶着,衝上了槽渠,先控制住那個小吏,還有他身邊的幾個書辦隨從。再往天上打了一個信號彈,召喚沿着運河邊上跟進的護衛隊。

    小吏一邊掙扎一邊叫囂着,“你們想幹什麼?敢在運河上鬧事造反!知不知道我們漕運總督是昱明公!提督漕運兵備事是岑大人。他老人家在淮東砍了上萬顆腦袋,不缺你們這幾個!”

    潘士元冷笑道:“你真是扯得好虎皮!那你知道站在船頭的幾位是誰?”

    “年長者就是漕運總督昱明公,叫我們拿了你們的,就是提督漕運兵備事岑大人。他真不缺你們這幾顆腦袋。”

    小吏睜圓了眼睛,滿臉的驚恐。

    漕船在崔鎮以北的運河上緩緩行駛着,在前面汪家橋碼頭,暫停了一會。護衛隊隊官晁大雄帶隊很快就追了上來,把留在崔鎮主持審訊的岑國璋送上了船。

    “益之,那小吏真是替民夫們拿的辛苦費?”許遇仙問道。

    “怎麼可能?奉賢兄,踩水車提水的民夫,都是從附近各縣徵發的百姓。漕運衙門只管一日三頓,晚上踩水,只會供給夜宵和補貼十文銅錢。日夜輪班,十分辛苦。”

    “按理說給些辛苦費也是應該的。可是那小吏,只是藉着這個名頭而已。每艘船敲詐五到十五兩銀子,上上下下全部私分了,半文錢都到不了民夫的手裏。”

    “剛纔我還審出,這些小官胥吏,上下聯手,居然以次充好,剋扣民夫的伙食費。民夫們日夜勞作,喫得卻是有沙子又發黴的陳米,喝得全是白菜梆子清水湯。”

    許遇仙氣憤不過,狠狠地說了句:“該殺!”

    在旁邊聽着的王雲,雄闊入雲的眉毛在不停地抖動,最後說了句:“爲何這些胥吏小官有恃無恐?因爲他們知道,離開他們,這條運河就會癱瘓。一旦漕運轉運不暢,漕糧無法按時運到京師,皇上要砍得是我們這些人的頭。”

    許遇仙啞然了,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現在被加了個漕運參議,漕運的事,也有份。

    岑國璋在一邊冷然說道:“這條運河,離不開的是數十萬民夫、漕丁。正是他們日夜辛勞,才讓這條河川流不息。上萬胥吏小官,反倒是這條運河上讓人噁心的螞蟥!”

    看着一臉肅色的王雲、岑國璋師徒,許遇仙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衝擊。也有些明白,以前在翰林院的那些同僚們,爲何寧可躲在故紙堆裏,守經據古,摘句尋章,就是不願放眼實務。

    實在是做實事,勞心勞力,繁瑣費神,偏偏阻擾重重,風險極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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